第15章 桃妆
云鹤见了兄长便往自己院走去,云介想让小厮送他,他没让小厮跟着,自己提着灯笼,在小径上漫步着兜兜转转回到了梅林里。
只见前方一人匆忙赶来,待走近后,他发现是今日在祖父那里所见的小厮。
小厮看见他也满脸震惊,这会儿时辰可不早了。
云鹤是在祖父吩咐小厮办事前离开的,他见小厮行礼,出声问道:“可是去寻了大官人?”
旁的冽风呼啸而过,云鹤手里的灯笼里蜡不多了,被风一吹,微微弱弱,像是快要熄灭了。
他将灯笼提起,照亮旁触到他肩膀的一枝寒梅,将其不堪雪糁重压的枝头上的雪拂去。
只听见小厮答道:“回七郎君的话,小的是去寻了天府尹。”
“灾民之事可解决了?”
“还没呢,”小厮叹了口气,“天府尹说,抓了两个领头之人,得夜审。”
云鹤点点头,“这等小事就不必叨扰祖父了,让祖父今夜睡个稳觉。”
小厮连连道是,询问是否需要送云鹤回院,云鹤拒绝了,然后他才行礼离开。
云鹤见灯笼蜡烛快要燃尽,照着路,大步往自己院里踏去。
他院子外有一大片竹林,如今半数被雪压折了。
竹林后连接了一座小木桥,桥柱也不辨颜色,下面是一淌活渠,如今已结厚冰,半分流水潺湲之声都不剩。
云飞和一个嬷嬷站着院门口远望,见他回来,忙拿上旁早已准备好的暖手炉塞给云鹤。
云鹤走近才见是他的乳娘,忙向其行礼。
被她一手拦住了,絮絮叨叨道:“郎君本就病弱,为何这个时辰才归?”
这嬷嬷是从小带着云鹤长大的,裹着厚实的棉布衣服出来迎他。
她已经八年未见云鹤,一听云飞说云鹤归家了,便巴巴地坐在院门口等着。
云飞也接话道:“小的去接你,扑了个空,小厮说你亥时末便从老相公那里出来了,结果,直到现在才回来。”
“外面雪风那么伤人,明儿怕是又要喝药了。”嬷嬷又道。
云鹤见嬷嬷脸上流露的担心,急忙安慰她:“嬷嬷,孩儿现在身体好着呢。孩儿回来了,明日再去拜你,你先去休息吧。”
嬷嬷似还有话未对云鹤说,便被云鹤哄着离开了。
云飞见嬷嬷离开,嚷道:“大娘子还在郎君房里等着。”
他急忙伴着云飞进屋,只见他娘姜氏坐在桌子旁的八仙椅子上,正打着瞌睡。
他忙上去将快要掉落的貂绒毯子提上,姜氏已悠悠转醒,拉着他冰凉的手暖着,柔声问道:“我儿,怎么此时才回来?”
“回母亲的话,孩儿从祖父院子里出来,去四哥哥院子里待了一会。母亲怎么在此地睡着,当心着凉。”
姜氏也不嫌他手凉,缓缓揉道:“今日只一见,你便去你翁翁那儿了,正好你父亲还没回来,我想着来看看你。”
“是孩儿的错,孩儿回来晚了,不过母亲怎不使人去唤孩儿?”云鹤想躬身认错,姜氏立马站起来扶住他。
她身上那件皮毛在烛光下泛着光泽的貂绒,随着她的起身,滑落在了地上。
她嗔怪道:“你我母子之间何必讲究这些虚礼。”
她把云鹤按在凳子上坐下,自己也坐在云鹤身边。
她看着云鹤却并没有开口,眼泪落下,云鹤手脚无措,忙将母亲抱住,安慰着。
姜氏缓了一会,才道:“你父亲他怎么还未归来.....”
“父亲被公事绊住了脚,明儿早上应该会归家。”
姜氏心里慌乱,究竟是什么事,竟需要一夜时间去解决。
“什么公事?”
云鹤避而不谈,只道:
“母亲您就安心入睡,孩儿保证不是什么大事。”
姜氏揶揄道:“你们这两父子八年未见,你和他之间的事,你还同小时候一般拿话搪塞我。”
云鹤没有正面回答姜氏的问题,他垂下眼帘,适时打了个呵欠。
姜氏见他困了,这几天如此舟车劳顿,子时才刚回院,又想起明日云鹤要回自己娘家走一趟,她忙让云鹤去睡觉。
云鹤将姜氏送走后,方才躺在床上。
云飞在外屋守夜,睡着了,传出轻微鼾声。
他没睡,睁着眼睛看向窗边,听着大雪折竹声,心中很是安宁。
他是个少眠之人,想是年幼昏迷的时候将半生觉都睡了。
怀里的汤婆子正散发着热度,激着他,缓缓咳了两声,云飞被他的咳声惊醒,出声问道:“郎君可还好?”
他心里疑着表妹之事,见云飞出声,只好道他没事,让云飞继续睡。
外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云飞起来翻药丸了。
苏以言听了子星讲述云鹤一番话后便安然入睡了。
从去年三月起苏家被抄后她便再未睡过安稳觉,如今安稳下来了,她总算是放下了心。
子星对云鹤之事所了解也甚少,想是整个云府,除了老相公,其余之人对于这个养在道观八年的七郎君云鹤都知之甚少。
旦日,天色微亮,雾色朦胧。
屋外寒风呼啸声似乎停止了,昨晚屋檐啪嗒啪嗒掉雪音也没了。
想是大风大雪都停了罢。
屋内的火盆里的火势一尽,一剩凉风从窗户透进来,盆里燃烬的灰被扬起。
她是被丫头隐隐约约的声音吵醒的,外面丫头的声音虽小,但是她一听就清楚了,是子星和谁在交谈。
她出声唤人。
子星听见她的声音忙推开门,吩咐丫头将火盆移出去,她自己上前来将床上绣莲帐子拉上银钩,轻唤道:“小娘子醒啦。”
她见光,有些不太适应,眯了眯眼,问道:“外面是何人?”
“是大娘子的大丫头柏珠,她一大早便带着两粗使嬷嬷端着东西过来,婢说小娘子尚未醒,她说那便等小娘子醒了再说,便站在外面。”
刘嬷嬷给苏以言挽了个双垂螺髻,从漆朱红妆奁里拿出一只粉色绢花,又抽出两只并头花筒钗,边给她插上边说:“这都是二娘子在小娘子到之前便送过来的。”
苏以言出寝门见了柏珠,来人将木盘上的布一掀开,苏以言只晃晃一看,只见一个是,用作打扮的金银首饰,另一边是几块时兴的锦缎料子。
她忙道,“麻烦柏珠姐姐替我多谢大外姑,但这太昂贵了,我无功不受禄。”
来的丫头像是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而来,柏珠一丝一毫不显得吃惊,缓缓道:“小娘子唤婢柏珠就好。”
\"大娘子传达婢的原话是:大娘子和云四娘子本就是闺中好友,见小娘子你便如同自己女儿一般。大娘子本是想自己前来的,由于后半夜才睡了个囫囵觉,今早补会觉便要前往姜家了,所以不便自己前来。大娘子还交代了务必要小娘子收下这份礼,不用言谢。大娘子真的很是喜欢小娘子呢。”
姜氏显然是知道苏以言会拒绝。
但这话一出,苏以言就愣了一下。
话音刚落,后面的两个粗使嬷嬷极有眼色的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将两质朴木盘并着上的绢布放在了苏以言身旁的木桌上。
柏珠见礼已送达,行礼笑道:“那婢便回去向大娘子复命了。”
说完便带着人丝毫不拖泥带水就走了。
苏以言本是不想接收除了姨母和老夫人之外别的好意,但,长者赐,一辞可莫敢二辞。
她让子星去将东西归置好,随即心里又欢喜起来,除了三房以外,其余的都很喜欢她,这也代表着她以“许书南”的身份在府上算是安了根了。
她决定给姜氏做些物件儿用以回报这份情。
只听外面丫头喊道:“小娘子,老夫人请你去用早膳。”
“替我回外祖母的话,说外孙女马上就来给外祖母请安。”
她穿戴妥帖,披上粉色斗篷,便由子星虚扶着她踏出了院门。
外面下着小雪。
她识路能力不强,由子星引着前往,老夫人已经派了如月在院门口来迎她。
如月伴着她进了门,又出去了。
她进门,便瞧见老相公坐在一旁,不苟言笑,老夫人和四郎君正坐在扶手木椅上笑谈着,她也不惊讶,甚至有一丝雀跃,心想到,此次早膳应还请了七郎君。
老夫人见她来了,赶忙招呼道。
“我的乖外孙女。”
云介站起身来,先于她行了礼,唤道:“表妹。”
她先向老夫人和老相公行礼后,再还了礼,她的“四哥哥”这声称呼还没叫出来,就听外面的如月道,“老相公,老夫人,七郎君来了。”
她心下一跳,连忙微红着脸,回过头像外望去,来人穿着看上去让人喜兴,想是要去拜见外祖父故穿着如此。
竟穿了圆领白底红色缠枝纹衣袍,腰上系着五指梅红皂丝绦,虽脸上未带有笑意,却额头微汗,呼吸有些急促,像是匆忙而来的一般。
她见云鹤顺着目光往过来,脸色似乎比之前冷了些,她匆匆埋下了头。
云鹤踏进老夫人院子里,便见到了这个让他心生疑虑的小娘子——他的表妹正在偷偷看他。
只见表妹脸颊微红,一双秋水敛波似的明眸正小心翼翼地望着他,身上穿着粉白袄子,外还裹着粉红斗篷。
衣衫如春日桃花,他突然忆起院前那股潺潺流水,划过心内,四月春景竟这样出现在眼前。
但他还是故意冷了脸色。
进门向祖父母与哥哥见礼后,才转向那个已经将头低下的表妹,青玉落地般的声音唤:“表妹。”
苏以言才抬了抬眼帘,微笑行礼,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暖意,“七哥哥。”
老夫人见人都到齐了,赶忙出声让她两坐在桌子边,才吩咐丫头上菜。
见云鹤呼吸还余有急促,才笑骂道:“你这鹤儿,这么着急吗,来晚了老太婆这儿又不是不给你饭吃。”
云鹤恭敬道:“回祖母的话,孙儿本在练剑,后有丫头来唤,为着不让祖父祖母久等,孙儿换了衣服便来了。”
老夫人咯咯笑道:“老太婆我啊,就是想多看看我新回来的两个文采斐然的孙儿,还有就是这个冰雪伶俐的外孙女。”
早膳吃到接近尾声,只听一小厮迈着急促的步伐进院来报,“老相公,大官人在刑部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