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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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祖庇佑!

黑袍斗笠的青铜剑最终没有向秦昭的脖子砍去。

不必就地复刻木片原本主人的姿态,她也不用鼓起勇气潦草地结束自己的人生。

后知后觉地,秦昭的背后一片湿濡。

从剑柄敲上她额头开始,语言不通不仅是社交上的障碍,还有可能是生命威胁。

尽管先前黑袍男人对秦昭还算友善,未出鞘的青铜剑却昭示着潜藏的危险。

就墙头火光映照的那一瞥,以老者称呼黑袍人更为合适。

槁瘦的老人像棵冬日的落叶树,看上去就是普通营养不良的庄稼汉模样,布满老茧和沟壑的手似乎和农具更配。

但不能否认,老者即使双目遍生眼翳,肃杀的锐利之光依旧令秦昭遍体生寒。

黑袍老者侧目,提起木片以指尖感触上面的阴刻。

秦昭自然知道上面刻有文字。只是她还未来得及细看,依稀记得是籀文的范式。

“你这女娃有点意思,在魏国国都还敢挂秦国的验,老秦人的硬骨头倒是没折。

“还知道留个心眼……就只把名字去了?”

老人哑声笑笑,把木片翻个面继续摸索。

秦昭这才发现,黑袍的眼睛大概是看不见的,或许跟他的翳病有关——从一开始,他都是靠听声辩位。

而那位御车的壮硕男子阿一,大概率有着无法说话的缺陷。

一瞎一哑的老壮组合,哪哪都不像是普通配置。

换句话说,躺马车里的青年人,绝对是某些故事剧本设定里的关键人物。

“竟然把在大梁‘藏货’的地点刻在秦国的验上?果然还是齐人会忽悠……啧,阿一接住,去这。”

“啊。”

完全听不懂的秦昭只能在一边微笑,以淡然硬撑着镇定。

黑袍老者面露不快,环臂抱剑给她让开路,一改先前的热切,不再搭理她了。

秦昭会意,踉跄着翻上马车。

青年躺在车厢里昏睡,她盘腿坐在他身边,这才稍显安心。

还不等秦昭坐定,车帘忽地被挑起。她的心又一紧,生怕再生意外。

老者睨她一眼,不着片语。只将木片随意一丢,绳结在空中翻两下,便跌落在她怀里,精准度令人拍案称奇。

车帘又刷地放下,马车开始缓缓前行。

阿一的御车技术极好,即使没有减震装置,秦昭体感依旧是平稳的。

她屈膝埋头环住自己的腿。

休息一下,等会到了,指不定会有场硬仗打。

马车最终在一条偏僻巷子的尽头停下。

秦昭鼓起勇气下车时,刚好看到黑袍老者从里面打开大门。

秦昭愣了愣,看到门上古老的横木门栓,大概猜到对方又一次翻了墙。

倒也不必腹诽黑袍的行为,里面的小屋黑灯瞎火,根本没人来开门。已经不耐烦的他没有提剑砍门,或许就是屋子的幸运了。

没有人在,便意味着预想中最糟糕的仗已经没有交火的必要。

秦昭松了口气。就算是“死缓”她也认,迟些面对总能多些时间准备。

黑袍老者走过来,摸摸马头,冲阿一仰头。

阿一便麻利地钻进车厢,不一会儿,他抱着青年下车闪进院子。

似乎碰到了伤处,秦昭听到青年压抑的痛呼声。她连忙跟着进去。

等她穿过小院进屋时,阿一差点就把他放在床上了。

秦昭瞳孔地震。

人还没有清洁,脏衣还没换,怎么能往床上去?!

秦昭赶紧拉住阿一,示意他呆着别动。

就着门户大开后月光的照明,她在矮床不远处看到个大柜子。翻找一通后,她总算找到类似床单的东西,往床上又铺了层,才许阿一放人。

放下医疗箱,秦昭摸着黑出去卧室隔壁的小间。

果不其然,外面堆放着木柴,进来就是简易的厨房。

类似煮锅的简单器皿吊在已经燃尽的柴火上,里面还有些像是羹的食物。

进门处是水瓮,里面注满了水。秦昭眼睛一亮,在一旁的案几上找到了木盆。

借着涮洗木盆的功夫,即使没有肥皂和洗手液,秦昭依旧规规矩矩地遵循七步洗手法,来回将手洗了三遍。

重新打够半盆水,她将水盆端进隔壁,准备等他们叫来医生前,把伤员好好清洁一番。

她傻眼了。

床上只剩下昏迷的青年,阿一不见了!

秦昭回过头,狭小的院子空落落的,五步外的大门紧闭,连门栓都给她插得严严实实。

不、不会吧?

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究竟什么朝代能这么粗暴“救人”的?

不,他们去叫医生了——

等我把这人打理好,他们会回来的。

秦昭浑浑噩噩地在柜子里翻出一件长袍。

她一边褪下青年的衣物,小心地擦洗他的身子,一边给他换上新的。等她累出一身汗,收走弄脏的垫单,往空旷的庭院倒水时,她才恍然发觉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给一个昏迷的异性洗澡换衣……

单身二十多年的秦昭捂住自己的脸。

没什么可害臊的,毕竟她心如止水,一点旖旎的意图都没有。

或许有点崩溃吧……不过和这事无关。

秦昭放下木盆,面无表情地盯着紧闭的大门,自嘲地笑了笑。

纹丝不动的意思是——

都这么长时间了,没有人会回来了。

……

确认小锅里的食物没有变质,秦昭咬着牙逼迫自己吃了一些。

寡淡的调料无法遮盖食材的本味,她差点吐了出来。粗粝的食材是刮着嗓子从食管进入胃的,原本进食是件愉悦的事,此刻却跟受刑没啥两样。

吃完划定的份量后,手里的木勺险些被她捏断。

饭后,体力慢慢地恢复。

秦昭清洗完身体,入乡随俗地换上全新的行头。习惯了现代轻便的装束,宽衣大袍总觉得哪里赘余。

庆幸的是衣裳袖子不似电视剧里那般夸张,直袖卷上几圈倒也不算碍事。

秦昭回到卧房。先前已经检查过一遍青年的体征,他的状态不算好。

脸上的伤好说,难的是他的膝盖。如果在现代,只是清创外加人工髌骨移植的手术的事——别的不说,她那位闺蜜保证能给人把手术做得漂漂亮亮。

但是在这里?

要医疗医疗条件没医疗条件,要手术环境没手术环境,没有医生,没有器械,没有药物……

秦昭完全无法想象,光凭青年的身体硬抗过这一遭,要受多大的苦难。

即使接受再也不能站立行走的现实,伤口的肉重新合拢长好,除了丑陋的疤痕,还会有伴随下半生的痛楚。

如附骨之蛆,不论下雨天晴,发作起来便无法逃离。

直到日日夜夜痛成习惯。

他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

如果只有我能救他的话,我敢救他吗?

秦昭握住青年的手,低头不语。

这一幕多像呀,像她决定彻底放弃医学的根源——支援救灾被困的时候,那个穿迷彩的小伙子和他被砸烂的双膝,让她知晓自己根本无法承担别人生命的重量。

“模拟和练习再出色,不能救人的外科医生和废物没有区别。

“不敢拿起手术刀的话,就别碍事趁早走人。”

秦昭哆嗦着将青年的手贴近自己。

不断闪回的画面清晰得像刚洗出来的照片,连同痛苦的情绪,一起将她卷进虚妄的漩涡。

情绪快要不受控制了——

打断它,找点事做别被拉进记忆里崩溃!

搁在床尾的医疗箱闯进秦昭的视野。

她突然发疯似的捞过箱子,哆嗦的手指不听使唤,抠了好几次才解开锁扣。

闺蜜总不至于拿个空箱子做生日礼物搪塞人。

只要里面有纱布、脱脂棉、生理盐水……我就能为他做点什么!

医疗器械箱里的内容超乎秦昭的想象。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越发震耳欲聋。

一次性手术服,橡胶手套,小型强光手电筒,镊子,持针器,圆针三角针,刀柄,手术刀片,缝合线,注射器……

除了生理盐水、双氧水和酒精碘伏,秦昭不仅翻到几瓶瓶注射用青霉素钠,甚至还有利多卡因!

秦昭快哭出来,清创术的东西全齐了。

和她没做成的那台手术配置一模一样。

无论闺蜜出于什么心态准备这些,此刻秦昭只想赞美那家伙亿万次。

——似乎她穿越的理由就是为此。

敢拿起手术刀吗?

你愿意吗?

秦昭擦掉涌出的眼泪。

我敢。

我想救他。

——就算做次法外狂徒,来次无证非法行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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