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因着要下麦田,林振文出门前专门穿了袜子。
日常穿的草鞋,平常走路还行,下麦田却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麦茬和麦芒扎到。
尤其他皮嫩,就更遭罪。
袜子、袖套、扎裤腿,林振文的下地三件套一件都不能少。
大人们不是不知道这么穿少遭罪,只是经过几年乃至几十年的风吹日晒,他们现在各个皮糙肉厚,穿上反倒是多此一举。
至于担心孩子?农家孩子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未来几十年都要如此,从小就应该多经历,慢慢就习惯了。
林振文还记得三房的林振起第一次下麦田,被扎的嗷嗷直叫唤,他三叔虽然着急,却没有慌乱。周围一圈看热闹的,哈哈说着自己当年如何如何。
林振文听完,只觉得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他们正在经历的长辈们早就经历过了。
有林振起这个前车之鉴,林振文为第一次下地做了万全准备,昨天他身上的全套装备,就是那个时候何氏给他做的。
今天他只是拾麦穗,布罩就不用戴了。
林仲田割麦割到地头,直起身子缓口气,转头就看到孙子站在树荫下,正撅着腚扎裤腿,看他脚上还套着袜子,林仲田不禁抽了抽嘴角。
老大家这个,年纪不大,活干不多,事是真不少。
东地所有田地加起来差不多两百亩,林家这二亩地位于中间位置,前后左右都是田,中间只有一条可供成年男子侧身通过的小径。
现在大家都在割麦,地头空出来,才感觉宽敞些。
周围那么多地,只有挨边那家地头种着一棵榕树,因为树高冠小,不影响庄稼生长,一直留了下来。榕树投到地上只有巴掌大的荫影,现在,他孙子整个小身子都挤在荫凉下,生怕晒到一点太阳。
林仲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林振文不知道他爷心里的纠结,把自己收拾好后,他站直。看见他爷,不紧不慢问了声好,“爷,我来帮忙啦。”
说话倒是很像样子。
林仲田应了一声,顺便给他支活,“那你就负责地头这片。”
“知道了,”林振文点头,他把背篓放在地上,“爷,我去给我娘和我哥打声招呼。”说完,不等林仲田说什么,就向折慈走去。
林仲田寻常很少和家里孙子辈说话,除了林振兴,他待其他孙子孙女都很平淡。林振文只是告知他一声,并没指望他能回话。
两亩麦,连割带捆,还要挑到麦场,需要不少力气。
林家现在只有林仲田和林清河两个劳力,前者负责割麦,后者负责挑到麦场,何氏和折慈则负责把麦捆成捆以及拾麦穗。
此时,折慈就在捆带穗麦秆。今日他穿着方便干活的短打,戴着稍旧的草帽。林振文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正在打结,小臂青筋突起,显得很有力量。
“哥,”林振文喊道。
折慈抬头,草帽下面的脸颊上全是汗水,看到林振文,他笑了笑,“这就过来了?”
“嗯,睡醒了,也吃饭了。”知道他关心什么,林振文索性直接交待。
“那就好。”折慈把草绳铺在地上,卷起一捆带穗的麦秆,然后拾起草绳,拉到上面打上紧实的结,一捆麦秸就捆好了。
林振文看着折慈动作,不经意瞥见了他手上的划伤。他哥皮肤白,有伤口就十分明显,“哥,你手背划伤了。”
折慈看了一眼,不怎么当回事,“刚才被划了一下,放心,不疼,过两天就能好。”
就算不疼也不会好受,现在天热,动不动就一身汗,汗水渗进伤口,哪有不疼的?
林振文皱眉,他不喜欢他哥的态度,因为是自己所以没关系,他好像巴不得自己受伤一样。置换一下,要是受伤的是他,他哥不知道要担心成什么样子。
不过他能怎么办,总不能拉他哥回家,叫别人知道他们为这事跑家走,肯定笑他们小题大做。再说回家又能怎样?顶多也只是能用清水洗洗。
林振文抿唇取下一只套袖,翻过来,系在他哥伤口处,恶声恶气:“不许取下来!”
看到林振文发红的眼眶,折慈似乎有些不理解,不过还是应声,“我知道了。”
林振文又心软:“哥,你别太能干,累了就歇会儿。”
闻言,折慈哑然失笑,“放心吧,我有分寸。”
折慈冲林振文挑了挑眉,“我只是觉得晚点比现在更热,地头又没有荫凉,歇着也是晒,还不如早点把活干完回家。”
那也是,除了那棵榕树,周围就没有能乘凉的地方。
“奥。”
林振文又和何氏打了声招呼,就去地头拾麦穗。
期间,他看到了提着扁担回来的林青园,林振文真心觉得让林青园挑麦,有些为难他。看他生疏挑着扁担,只两捆麦就走得东倒西歪,每次回来都龇牙咧嘴的揉着肩膀,一看就知道很不好受。
当着林仲田,他还不敢明显的表现出来。就这,还被林仲田逮着骂了几回,直接把林青园骂成了苦瓜脸。
问为什么不用板车推?
因为更费力。
林家是有一辆板车,也就是当初的牛拉车。
先前收割西河沿粮食的时候,板车就派上了大用场。东地路太窄,板车进不来,当然硬要进也不是不行,现在麦都割了,也不怕毁坏别人家的庄稼,只是不好走。
一拢接一拢的麦茬立在那里,板车要过来,不知道要多费多少力气。
现在的板车不比后世,车轮纯纯是木头制品,寻常推动就要多花数倍力气。想走麦茬地,别说一个人,就是再多加俩人都不一定能运出去。
如此,就只能纯靠人力肩挑。
往年,林青山一个人也是这么过来的,说起来今年还算轻松的,起码父子俩还有个分担。
林仲田割完麦后,就和林青园一起挑担。
麦捆被挑走,地上留下的麦穗,尽数被林振文捡到背篓里。
原本,他也想仿照他娘,在布袋两侧缝两根绳,扎在腰间。那样不用时时提着,也方便放麦穗,能省不少劲儿。
只他个矮,弯腰布袋直接触地,只能拖拉着走,不小心踩到就是一个踉跄。倒是可以把布袋做小,只那样就装不下几把麦穗,反倒不如背篓来的方便。
太阳越发毒辣,林振文身上汗津津的,感觉很不舒服。他娘更是狼狈,脸颊被晒的发黑通红,头发凌乱,混着麦秸,起身歇气的时候腰都直不起来。
他哥看着与平常无异,后背却早已被汗水踏湿,直接贴在了身上。这对爱干净的折慈来说肯定难以忍受,不过他还在继续干活,没有丝毫懈怠。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①)
以前读这句话,只识表层意思。现在再品,林振文有了更深刻的感受。很多事情只有经历过才能明白内涵,世间万物,大抵都是如此。
麦地忙的热火朝天,突然听到地头有人喊,“二伯!二伯!”
林振文抬头,喊人的是林青溪,他四爷爷林季耕的儿子。
“青溪,咋了?出啥事了?”林仲田手里拿着扁担直起身。
“四爷爷,你快回家看看去吧,青山哥受伤,被人抬家来了!”林青溪语气很急,“族长和我爷都过去了,吩咐我来喊你。”
听到林青溪的话,林振文一惊,他爹受伤了?
林青山为人老实,木讷话少,种田却是一把好手。只要是地里的活计就没有他不会干的,这个时节出门做短工,主要就是收麦、脱粒,怎么还会受伤?
林振文扔下手里的麦穗,撒开腿就往家跑。
折慈也是一脸担忧,林振文跑走的时候他看见了,不过他没追上去。转身扶起瘫坐地上的何氏,低声安慰了几句,有什么事等回去看了情况再说不迟。
回家路上,林振文与一辆马车擦身而过,他没分心观察。一口气跑回家,顾不上院子里许多长辈,直奔西厢房。
林青山平躺在炕上,满脸疲倦,额上发着冷汗,嘴唇发白,现在闭着眼睛昏睡过去了。
林振文小心掀开他身上盖着的床单。
他爹伤在右腿,包扎伤口后还上了竹板,用麻绳紧紧绑着,外表倒是看不出伤势轻重。只他爹现在的状态十分不好,想来是重创。
“爹,”林振文趴在炕边,轻轻喊了一声。
林青山睡着,自然是没有回应。
林振文撇撇嘴,这一瞬间他鼻头发酸,有点想哭。大概外表成为小孩,芯子也会逐渐同化吧。
“你爹睡着了,等他清醒就能应你了。你先出来,别扰他休息。”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林振文扭头,说话的是林振礼,长房长孙,不出意外也会是林氏一族未来的族长。
林振礼的父亲林青丰比林青山大十岁,到林振礼足足比林振文大十七岁,现儿子都四岁多了。
“振礼哥,我爹到底怎么样了?”林振文的嗓子有些沙哑。
“大夫说只要好好养着就能痊愈,”林振礼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飘忽了几下。
林振文注意力全在他爹身上,并没有发现。听见这话,他狠狠松了一口气。
跟着林振礼走出房间,到院里,林振文感觉气氛有些微妙。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朱柏声《朱子家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