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拒之门外

第二十一章

“娘子,河边水汽重,当心飞虫。”

章台殿后的水榭上,流云挥着手上的绸丝扇担忧道。

谢乔倚着水榭边的飞来椅,百无聊赖似摇头:“咬两下就咬两下,哪里有那么娇气?”

流云有些小心的看她:“娘子是不是故意躲着,不想回去见卫王?”

谢乔闻言一顿:“你都发现了?”

说罢,不等流云回应,谢乔便也无奈的摇了摇头。

也是,自从苏栖住进章台殿的寝宫,她天天一早就过来坐着,水边几块大石头都挨着数过了。

章台殿后就这么几平米的小池塘,没有役人照料,水面都飘了一层浑浊的绿,要不是为了躲人,有什么值得她连着来看三天?

躲避的理由也很简单──

和苏栖牵扯这么多年,让他斯德哥尔摩、心甘情愿的人是原主,是死去的谢乔,不是她。

自从上次刻字,发现了自己隐隐的心动之后,谢乔便谨记着这一点,有意识的避免起了与苏栖更多接触。

她向来是理智的人,不该有的情绪,就不会纵容它愈发扩大。

好在苏栖现在伤毒缠身,不能长时间露面,她只要离开寝殿,便自然能躲开对方。

流云虽不明缘故,却一心为主人分忧:“总不好总是这这儿耽搁,连个坐处都没有……”

没有舒服的坐处倒不算什么,只是对着这么一汪水,浪费时间倒是真的。

谢乔打了个哈欠,随口问:“我以前空闲时,都做什么消遣?”

流云思量着:“娘子从前要见许多人,少有空闲的时候,若是有空闲,便会去长公主的灵前祷念静思。”

谢乔下意识:“母亲灵前……”

刚说到这儿,谢乔便又是一顿,公主又不是她的亲妈,她这一句母亲怎么叫得这么顺口?

她的沉默让像是流云误会了什么,连忙开口:“长公主神位还在东宫,婢子今日就去清扫供奉。”

谢乔回过神:“不是怪你,供奉祭祀这事,有心就是了,原本也不必在意表面。”

流云这才明显的松一口气。

谢乔看在眼里,忍不住道:“我从前有这样不讲理吗?就你一个人忙这么许多事,难不成还会怪你没有日日跑回东宫去,清扫供奉?”

流云立马反驳:“娘子向来宽宥吾等的,只是事关长公主,不单娘子在意,婢子们也不敢疏忽。”

左右无事,谢乔便也好奇:“我从前与母亲关系好吗?”

既然下意识觉着母亲的称呼这样顺口,谢乔便也没有刻意称呼长公主,索性就这样叫了下来。

“自然好!”

流云不假思索:“公主温柔慈爱,娘子也体贴孝顺,那时候,娘子是满城世家女里数得着的四角俱全,闺阁楷范,若不是公主去得早,娘子也不会肆意招惹郎君,惹得……”

说到这儿,流云又察觉不对,险险的闭了口,面带不安。

谢乔没有在意流云的失言,反而觉着如果抛开杀王舅的“壮举”,原主这经历听起来,很像是压抑了十几年,父母一死,就开始肆意叛逆的青春期少女。

这么一想,谢乔就不自觉的弯了嘴角,可下一刻,心口却又莫名的透出一股空荡荡的怅然来,仿佛心口被人挖了一块,空洞的难受。

大概是原主留下的伤痛?谢乔莫名低头,按了按心脏的位置,

单是从当初流云收拾行李时,看到的藤实杯、娃娃身上的小衣服,也知道长公主是一位多么温柔贴心的母亲。

如果是她有这样好的母亲,却早早逝去,她也会特别、特别的难过,一辈子都忘不掉。

正怅然间,水榭外便也忽的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是脚步匆匆的断掌。

按照谢乔的吩咐,以断掌为首的一半部曲,换了侍从的装束护卫在她的身边,剩下的一半留在城外,每日替换着,为她送来城中的最新消息。

断掌虽是游侠出身,却颇有见地,这几日里,就是多亏了部曲传来的消息,再加上断掌的介绍,谢乔对姜国都城内外的情形才有了大概的了解,或许不如原主精通,但总不会再和刚穿越时,两眼一抹黑。

按照前两天的时间,断掌的确就该是这个时候出现,只是一向沉稳的人,忽然这样神色匆匆,大概是出了事。

谢乔起身迎了几步,果然,断掌下一刻,便毫不耽搁的开了口:“卫人在杀人。”

谢乔一顿:“什么意思?杀了谁?”

如今还留在姜都的人,大半都是黔首百姓,可是这些人是不敢反抗的,不论是哪儿来的军队,只要拿出刀枪弓马,他们都会顺服如羔羊,任凭驱策与掠夺,即便寥寥几个有血性的,刀锋之下,也大多是以卵击石。

谢乔不敢说自己一定了解苏栖,但她总觉得,对方不会大规模屠杀这些平民。

那剩下的,就只能是自成一统的世家门阀。

断掌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谢乔的感觉:“杀了崔氏,元朔带人,冲进宅邸,诛尽了都城崔氏一支满门。”

谢乔微微屏息:“没有反抗吗?”

“自然有。”

断掌说的干脆:“弓弩都搬出来了,卫人亦被杀了几十个,如今卫人还把崔氏的尸身掉在大门口,城中凡是赶来反抗收尸的,不论哪家,一个不留,大门都叫血染得腥臭。”

这也是自然,这里的世家,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养兵养士的,原主的长公主母亲有部曲三百,这些五姓七望的世家门阀,暗中的兵力只会更多,莫说部曲,便只是宅邸中的健壮奴仆,轻易都能凑出几百。

这样的人家,不可能甘愿被杀。

谢乔皱起眉头,对面断掌也几乎同时开口:“这么撕破脸,卫王往后怕是不会安稳了。”

谢乔明白断掌的意思。

事实上,苏栖能够杀进都城,占据王宫,就已经是一桩险之又险的事,正常情况下,就这么两千多人,即便一时冲破了城门,在杀向王宫的路上,也会全军覆没。

但苏栖选中的时机实在太微妙了——

先姜王病故,虽有太子,却还未继位。

这种敏-感的时候,除了姬天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谁敢在王城附近纠结大批军队武器,就是在王权的敏-感点上来回横跳。

因此,没有造反打算的世家权贵在这个时候不会显摆兵力,有些世家宗长为了避嫌,甚至还会刻意将自家的军队武装都派出去,安安静静等着权利过渡,

同样的缘故,都城在半夜的雷雨声中猛不防乱起来时,这些人的第一反应,也不会认为有敌国从天上掉下来,而是觉着宫中有乱?太子不稳?有公子夺位?

越是如此,世家们的反应反而越是谨慎,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紧闭门户,免得被哪个杀疯了的姬家人扯一身混水,就这样硬生生等过了最好的立功时机。

唯一有能力,且可以毫无顾虑发军抗敌的,其实是姜太子姬天。

但是苏栖杀得太快,在这微妙的缄默下,姬天压根来不及反应,敌军便已经冲到了王宫,太子姬天在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劝说下匆匆出逃,上万羽卫一半追随姬天出逃,一半无人率领,无头苍蝇般溃不成军。

相较之下,苏栖分明也是堂堂国君,却疯得不要命一般,直接孤军深入到敌国都城,当即立断,夺兵库,占王宫,势若雷霆,当真做成了这不可能的惊险之举。

但这并不代表苏栖就当真占下了姜都。

城中之所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一是合城的姬天没有动静,二来,也是因为卫人看管森严,城中的世族们觉着既然暂时还算安稳,便谁也不肯当这个出头鸟。

但如今卫人骤然发难,逼到极处,必然会引起众人反弹。

“我回去问问。”

谢乔有些担忧,这个时候,也再顾不上要躲避苏栖的小节,径直起身,便当前踏上小径。

水榭寝殿离得并不远,顺着小径,很快便踏上了殿前响廊。

谢乔脚步不停,正要进门,两个眼熟的甲士便猛然拦在了她的面前,冷声道:“王上有令,请太子妃另择偏殿起居!”

谢乔脚步一顿,一旁流云已忍不住质问:“这是干什么?这原是娘子的寝殿!”

甲士面无表情,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谢乔拦下了流云,她躲卫王躲得这么明显,连流云都看出来了,被她抗拒的苏栖自然也不会察觉不出。

只是前两天,苏栖也并没有什么别的反应,甚至见她不想接触,还会主动退到内间避让,十分贴心。

谁料这才两天,就干脆不许她进门,要她另换寝殿。

这是……生气了?

被这样明摆着嫌弃,生气原本也无可厚非,直接换住处也好,原本就也只是些含糊的念头,萌芽都不太算,现在直接面都不见,大概很快就会忘个干净。

谢乔理智是这样想着,可不知为什么,面对这样不加掩饰的驱逐,心下还是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绪,像是不可置信,又带着几分隐隐的憋闷……甚至气怒?

意识到这情绪之后,谢乔便又猛地惊醒。

她这是在干什么!苏栖说一句不用与他讲道理,她还当真就不讲道理了不成?

苏栖是卫王,行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她又算什么?

苏栖是个糊涂人,口口声声心甘情愿,却连原主换了个人都分不清就罢了。

她怎么也一起迷糊了起来?

谢乔面色一顿,心中忽的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