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起走吧
第十六章
一片迷茫不清的雾气中,谢乔凝眸站在雕梁画栋木制古殿,面上满是疑惑。
她怎么在这儿?她不是刚刚还在加班吗?她是谁?
骤然有雷电刀劈般划过,雾气中,一道身影踏着雷霆向她而来,血甲,玉面,如同血海地狱中走出的修罗图。
是苏栖!
谢乔凛然一惊,来没来得及逃跑,下一刻,浑身血污的修罗却在她面前低了头,在甲胄的轻碰声中单膝跪地,如同最忠诚不过的骑士与仆从:“为你奴仆,我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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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只到这儿,谢乔便猛然睁开了眼睛,一个挺身坐了起来。
夏日里天亮的早,殿内还是一片昏暗,窗外便已经透出了蒙蒙的晨光。
梦中的惶然与震撼没有完全散去,谢乔看着这模糊不清的光亮,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的恍惚。
这么想起来,昨天黄昏时,苏栖对她说的话,也的确很像是一个梦。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谢乔低头揉着额角,一声叹息才没出口,耳边便忽的传来了一道清冽的声音:“你醒了?”
谢乔一个激灵,昏暗的殿内,循声看去,果然在榻前看到了一团黑影。
老实说,这一幕还是有点吓人的,不过可能人的适应力就是这么强大,谢乔发现自己居然不算很意外。
这当然只能是卫王苏栖。
因为受伤中毒的虚弱模样不能出现在外人面前,苏栖昨夜并没有走。
好在偌大的章台宫,当然不是只有一间房,即便为了掩人耳目两人都要宿在寝殿内,也可以一人睡床一人睡榻,一点都不妨碍。
眼睛习惯了殿内的光线之后,谢乔便也渐渐能够看清苏栖的模样情形。
榻前的空地上,放着竹席凭几,苏栖就在席前。
他似乎也是才从床上起来,半披着头发,只穿了素白的苎麻里衣,没有跪坐,而是将双肘微屈,用一个十分随意的姿势蹲在榻前的空地上。
人长得好看实在是很占便宜,这么一个街头闲汉似的惫懒姿势,配着他那唇红齿白的精致五官,也显出几分别样的美感来。
谢乔出一口气:“你怎么醒的这么早?”
她是被梦境惊醒的,要算时间还不到五点,还早得很。
何况苏栖还是病人,更应该好好休息。
“我一向醒得早。”
苏栖微微低头,有些小心的站了起来。
谢乔大概看出了,他的伤口应该在胸膛上,正经跪坐要挺直上身,反而蹲着是不牵动伤口的姿态,难怪是这样的姿势。
“你的伤好些了吗?还有昨天中毒……”
看出这一点之后,谢乔微微探身,在晨光之中仔细看了看对方的面色。
如果是刺激腐蚀性的毒,已经过去一夜了,就应该看一下还有没有便血,好确认有没有消化道损伤。
当然,中毒这个事,就算知道了,她也没什么好办法解决,但如果是外伤,清创缝合,她这个医学生或许还有点用,只要提前准备羊肠线和针……
不过这种话,最初的冲动之下都没有说出来的话,往后就很难说得出口。
一来是苏栖已经处理过,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二来,也是谢乔还记得她是穿越者。
海王谢乔不可能通晓现代医学常识,那么占据了原主身份的她,就也不该随意暴露,惹人怀疑。
对着从前浑身血污,杀人如麻的变态卫王不能暴露,现在这样对原主心甘情愿的苏七……
那就更不行了。
一想到心甘情愿这四个字,梦中的出现的话语就又浮现在眼前。
即便已经隔了一夜,但谢乔如今想到她刚刚听闻这四字的心情时,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凡两个易地而处,谢乔都会觉得对方是在虚与委蛇,另有所图。
可现在苏栖夺了姜宫,她受制于人,要伪装也是她伪装求生,苏栖对着案上的鱼肉,有什么委曲求全的必要?当然只能是真心。
谢乔现在一点不会觉着原主任性可笑了,翻车的海王才是笑话,如原主这种,先卫王后太子,中间还牵扯诸如卢陵这样的小插曲──
偏偏每个人看起来都还一点不介意的……这是端水大师!
两人所在的位置,苏栖看不清谢乔的面色,闻言只是平静回道:“刀伤已有些时日,只是小事,黍醅茶里的毒虽烈,多亏了你,也无大碍。”
谢乔:“这与我有什么关系,要不是在我这里,你都未必会中毒……”
苏栖摇头:“姬天不会坐视我久居宫中,不是今日也是明日,是你给我,我方只饮了一口,若是旁人,我一口饮下,钩吻之毒神仙难治。”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谢乔恍然之后,又有些奇怪:“为什么是我,就只饮一口?”
是因为不信任,不敢喝吗?
现在想想,昨天她给苏栖奉茶时,对方也的确表现得过分矜持,拿在手里看半天,最后也只是浅浅沾了沾唇。
谢乔的疑问没有说完,苏栖却也十分明白似的,径直用他那清幽冷然的声音给了解释:“从前都是我为你奉茶,第一次反回来,不太自在。”
谢乔真没想到只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再想一想,又觉得十分合理。
都说了原主对待苏栖如奴仆一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这么不客气,当然不会给他奉茶,更何况还是亲手。
被欺负惯了的人,猛不防换了个样子,是要懵一会……
不,不对,谢乔又猛的摇头,怎么能叫欺辱呢?苏七都说了他是愿意的,男女之间你情我愿,那叫情-趣!
一念及此,谢乔又忍不住的偷偷打量对面的卫王。
所以苏栖当真只是真爱原主的小可怜吗?还是……
资讯大爆炸的时代,谢乔也是听说过有些男人,是有些特殊的癖好的,比如那个主奴啊s……m什么。
苏栖十分敏锐,即便背着光,似乎也能察觉到谢乔的复杂眼神:“你若有什么事想知道,只管问我,不必顾忌。”
倒是谢乔被戳穿似的,目光躲闪:“不,没什么,我……从前的事,我一点都不记得,有些想不通罢了,我从前待你,真的很差吗?”
昨日苏栖并没有解释太多,一来是苏栖还是病人,身体真的很虚弱,再一者,对方似乎也不太想提起从前的事,并没有主动对她介绍往日旧事的意思。
因着这缘故,谢乔开口之后,就也立即补了一句:“我只是随便问问,也不是非要知道,你要是不想说……”
“不,要是此事,我并没什么不想说。”
苏栖声音低了下来,清幽冷冽的声线,竟然带了几分柔和的错觉:“如昨日所言,我自幼来姜,旁人只将我视作累赘奴隶,从来不放在眼里,只你不同。”
“你教我技艺礼仪,赐我亲信部曲,引我立身,诸多助益,若没有你,只怕我终其一生,也不过浑浑噩噩随波飘摇,更不可能回卫称王,至于逼我归国……”
提起这事,他琉璃一般清冽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只有此事,我不会谢你,从今往后,你也休想再逼我一次。”
虽然阴沉起来的卫王仍旧吓人,但谢乔还是长长松了一口气,稚嫩年幼的少年少女,相互心动,相互扶持,虽然不舍,但为了能让对方有更好的未来而选择分别,听起来就是一个纯情甜蜜,结局却不太美好的酸□□情故事。
这可太好了,苏栖口中的为人奴仆,心甘情愿,单纯只是为了感情与感恩,比单纯有特殊癖好听起来要温馨完美的多。
谢乔虽然还记挂着自己不是原主,但大体还是松懈了下来,甚至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称得上轻松的笑意:“原来如此,昨天听元一那么说,我还以为自己从前真的很过分……”
提起这个,苏栖微微低头:“元一最初,也是你为我寻来的人,当初你便说,此人固执,势弱之时,最是忠心可用,日久天长,若是不听话的刀,便该换了。”
谢乔闻言想到昨天见过的侍从元一,也觉得这话不错。
虎背熊腰的元朔也是一根筋,但他的一根筋是跟着主人的命令走的,苏栖让他杀人,他就持刀,半路改了命令,要他保护,他也不会管为什么,立马就能扔刀持盾。
元一固执却不同,他的心里有一条“正确”的底线,如果认为主人走错了路,会说服劝谏,再不成,甚至会干脆抗命,强行令主人走到“正确”的路上来。
这也就是原主说的“不听话。”
不过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原主当时才多大?就已经有这样的决断眼光。
“他原本就是你给我的人,几次对你不敬,我原本该杀了他。”
谢乔微微一顿,即便是心甘情愿版的苏栖,提起杀人时,口气仍然像是杀死一只鸡一样轻描淡写,在这一方面,似乎和最初那个雷霆之中,踏血而来的修罗卫王并无不同。
苏栖低头与她解释:“只是他忠心耿耿,在卫曾救我性命,我今日便会先令他先退回龙城,等我回去,也会再寻妥善之处令他安置,往后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他似乎因为没有为了她而干脆处置跟随了十多年的亲卫,而觉得有些愧疚。
谢乔当然不会逼他杀人,从这儿话里回过神,先注意到了另一点:“你要回去?回卫国吗?”
虽然姜太子姬天说过他待不久,但日子久了,谢乔还以为,苏栖已经在姜都站稳了脚跟。
苏栖倒是表现的十分沉静:“是,我在龙城听闻姜王崩逝,原本只是不放心,打算远远看看情形,没料到城门守卫这般松懈,能够进城,也是意外。”
“如今姜国已有防备,泅水突袭可一不可再,我受伤之事也瞒不了太久,已撑不了太久。”
天光更亮,苏栖冷玉般的面庞,在晨光下愈发清晰,谢乔能清晰的看到对方眼中的执拗亮光:“我会带你一起走。”
谢乔一愣。
苏栖躲闪般微微侧眸:“若是从前也罢了,只是如今,你没了往日记忆,未必还能应付姬天。”
谢乔听到这儿也带了几分沉思,的确,她也莫名的觉得,姜太子姬天,似乎不像流云口中那样,是个纯粹的温润君子。
苏栖还在继续:“姬天此人刻薄,你毕竟杀了姜王,难保他不会忌惮……”
沉思中的谢乔猛然一惊!
等等,她杀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