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叫元朔进来，我让他……带卢陵来护你。”

苏栖断断续续的话语，仿佛点醒了谢乔，她瞬间从茫然中挣出，猛然站起了身。

“娘子！”

流云这时却忽的拦在谢乔面前，惊惧之余，看向案前的苏栖，又带了一股莫名的焦急。

谢乔明白流云的意思。

苏栖进章台殿时，是独自一人，跟随的护卫甲士都远远留在殿外，因此中毒吐血，直到现在都并没有旁人发现。

连苏栖的第一反应，都是她在茶中下了毒。

若是外面甲士进来，看见他们卫王的这幅模样，护卫尽忠，一刀砍了她呢？

不叫人来，就这样坐视卫王死在面前，或许还能趁着无人发觉，想办法逃走脱身。

流云已经在脱自己的衣裳：“我拖住他们，娘子从墙洞钻出去，出了凤凰台往粗役的庑房处去，或许还能寻到断伯带来的人！”

在这期间，案前的苏栖只是喘息的听着流云的话，仿佛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性命。

直到流云说罢，他方才微微摇头，压抑着痛苦努力开口：“不成，你逃不出去，阿乔，信我，叫元朔来。”

流云却仿佛已经认定了苏栖是为了自己性命哄骗，招来甲士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自家主人，更加焦急因此：“娘子别……”

“闭嘴。”

谢乔忽的沉声开口，干脆得不容置喙：“去叫人。”

流云猛地一窒，在她的面色下，果然应诺奔出了殿外。

谢乔此刻却顾不得理会侍女的心情。

她又看一眼苏栖，确认他没有窒息惊厥的症状，便立即拎起裙角，奔向窗前的食柜，翻出了一袋塞在陶罐里的粉末来。

这是她之前除了朱娘果外，尝到的另一种从未见过的的果子，叫做粟果，外表像是椰子，内里却是淀粉含量极高的白果，口感脆涩。

流云提过生吃不算好，若是晒干磨成粉，冲成饮子味道会更好些，产这粟果的当地人，甚至就这么当粮食吃。

因为是没有见过新鲜水果，闲极了的谢乔便当真与流云磨了一回粟果粉，试过一次后，觉得还是没什么滋味，就撂到了一旁。

还好没隔多久，她还能一眼找到。

卫王已经吐血了，只怕是刺激或者腐蚀性的毒-药，不能再像她刚穿越那样贸然催吐，唯一的办法，只剩下用面汤米糊一类含淀粉液体缓和。

没错，她这要救苏栖。

从卫王中毒的震惊中回神的那一刹那起，谢乔脑子里就压根没有过抛下苏栖，放任他去死的选项。

谢乔说不出自己心里这莫名的感觉，或许是身为医者的本能，或许是因为她相信了苏栖的话，判断出自己无法从凶恶的卫国甲士手下逃生。

也可能，是因为这么长时长，苏栖分明只要提起力气呼喊叫人，或是摔碎杯盏茶炉，发出动静就能引来甲卫。

可他非但没有这么干，反而将自己性命的选择权交给了她。

炉子里煮的黍醅茶肯定不能用了，谢乔也不敢随便从瓮中取水，担心也被人下了毒，环顾一周，只有床头她醒来后喝过一半的蜜水能确保安全。

这个时候，也顾忌不了那么多，谢乔顺手将粟果粉倒进白玉盏，端回来的路上，顺手用自己手指搅拌成糊状，便径直绕到了苏栖背后将果糊举到了他的唇前：“喝。”

在她方才说了“闭嘴”之后，苏栖就也跟着停下了劝说，只是沉默着看着她在殿内忙碌。

谢乔其实并不觉得卫王会乖乖配合，她刻意绕到苏栖背后，除了防止对方动手之外，也是准备好了一旦病人不配合，这个角度方便她采取强制措施，束缚硬灌。

她当初在奉天宫外晕倒醒来，面对卫王递过来的药都要心生怀疑，努力挣扎呢，何况卫王还刚刚因为她倒下的黍醅茶，不明不白的中了毒？

但让谢乔没想到的是，面色惨白的卫王看她一眼后，当真就这样低了头，努力的咽起了果粉糊。

身体误服毒物吐血之后，痛苦之下，会本能的反胃呕吐，尝试自救，这种时候，正常人都不可能有胃口再进饮食。

苏栖的面色惨白，冷汗涔涔，每咽一口都是眉心紧皱，任谁都能看出他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但即便如此，苏栖却咽得十分认真，从谢乔的角度，能清楚的看到他滚动的喉结，没有撒漏没有停顿，配合让人不可思议。

“王上！”

伴着沉重的脚步声，殿内匆匆奔来一个黑压压的甲士，身后则是拎着裙角的流云：“我让人去找了医者！”

不知流云是怎么做到的，按照卫王的吩咐，当真只让名为元朔的甲士独自进了来。

看到苏栖嘴角的血迹，这甲士怒目圆睁，声如雷霆：“何人敢害王上？”

说着，元朔血红的眸子已经径直瞪向谢乔。

谢乔身子一僵，此人当真是极其壮硕，虎背熊腰，肌肉虬结，单纯体型的压迫就已足够叫人紧张，更别提还是这么一副冲动莽撞，仿佛一言不合就会暴怒的模样。

“不许无礼。”

苏栖攥着面前的木案，缓缓坐直了身，声音冷厉：“有人下毒，让元一去查所有经手过章台殿黍醅茶的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乔总觉得卫王在面对旁人时，气势要强盛的多，身上的杀气与锋芒，都锋利的刺人。

不过元朔看起来似乎天生缺了一根筋，闻言却仍旧瞪大眼睛，盯着谢乔不放：“不就是这女人下的吗？大哥说了，上次派粗役下毒没成，这次就自己下手了，好大胆！”

谢乔闻言忍不住看向苏栖。

所以今早的事不是借口，苏栖换了凤凰台的役人，杀了十几人，不是因为断掌，而是当真有人给他下毒？

那这一次借她下毒的背后人，是不是也是一样？

这样的手段……谢乔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自己腰间的香袋，那里还装着原主丈夫派侍人送给她的毒树根。

同样的送毒，还能指使宫中的役人，背后主使，会是那个流云口中君子端方的姜太子姬天吗？

苏栖微微垂眸，声音冷淡，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坚定：“不是她。”

说罢，不等元朔再开口，他便缓缓吸气，开口：“你去将卢陵接来，若孤有事，太子妃谢乔便是你的主人，你二人要护她周全。”

这样的吩咐，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瞪大眼睛。

虽然苏栖之前就说过这样的话，但当真对着甲士说出来之后，谢乔都仍是满心的诧异震惊。

门口元朔更是怒发冲冠，像牛一样的喘起了粗气，谢乔甚至怀疑他下一刻就会冲上来一巴掌拍碎她的脑袋。

但半晌，这只疯牛却仍是气呼呼的去了。

苏栖微微松一口气，声音低微：“元朔是个一根筋的直人，他既应下了，就不会变，我若不治，你可信他。”

谢乔不理这话，只是起身又去冲了一碗粟果糊来，声音干硬：“你不会死。”

黍醅茶苏栖只喝了一口，喂下半盏果糊后，他的已经呼吸稳定了许多，也没有再继续吐血，显然是有用的，正常来说应该不会再有性命危险。

可谢乔虽然在用理智说服自己，面色却愈发肃然。

面前卫王的状态不太对。

只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就明显虚弱起来，分明只吐了一口血，谢乔靠近之后，却发现他身上的血腥味重的激人。

“我出事，姜都必然生乱。”

苏栖也不反驳，一声不吭的又咽下大半粟果粉，等谢乔放下玉盏，才又继续道：“卢陵此人，年少冲动，可为你死，却不会为你叛姜，你用他，要有分寸，不可全信……”

谢乔闻言，便更是满心复杂看他一眼。

这个卫王，先前见面，都是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现在交代起“遗言”，倒是一下子仔细了起来。

谢乔抿着嘴角，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黍醅茶是我亲手倒给你的，你这样……是当真相信我没有下毒吗？”

还是，不论下毒与她有没有关系，卫王都不会杀她？都会保下她的性命？

不论哪一种，都让谢乔觉得……不可置信。

苏栖强撑着说出了这么多话，就仿佛已经耗尽了浑身的力气，微微闭眸。

就在谢乔以为自己的问题不会得到回应时，苏栖却忽的开了口，声音轻淡，如拂过耳畔的清风：

“你说，我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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