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对峙
天亮之前,沈辜带着十五人回到山里道观。
“嘭!”
几十斤的盔甲和长枪剑戟被一齐砸在地上,发出巨响。
王苌和其他士卒尚在城内秘密行动,只有白胡子老道还端坐在院里,听到声音,浑浊的眼珠子朝沈辜处转了转。
这些甲胄兵器零零散散地搬了两趟,道院一角基本被这些沉重的黑东西堆满,幸而道观很大,剩下的空地还够几百人站脚。
众人都累得满头大汗,但都脸色潮红地抚摸着战利品,久久不舍得放下。
沈辜捡起一杆长枪,上面还沾着阒贼的血肉,她甩开脏污,再漫步到井口边打水洗了洗。
长枪很锋锐,她见兵心喜,便放开身段,好好地耍了通枪法。
枪尖所指之处,枯枝跌落,风声萧萧,寒芒挑起缓缓升起的旭日,光芒四射,令人心惊的刺目。
原本躺倒的十几人,看得眼热,不由坐起身着迷地注视着,直至沈辜收枪站立,他们才陡然回神,不自在地扭过头去。
程戈一刻不停息地抚摸着腰间长剑,他心里的热望就想爆发出来,但那舞枪少年平淡的回眸止住了他的启唇。
“程校尉,”她解开领口,负枪垂眼。
他被其望着,莫名生了个激灵,“是!”
“把兵器与诸弟兄分了,等其余人回来,我们开始拉练。”
这些残兵的体能武力太过低下,上战场还如何拼得过人高马大的阒兵?
沈辜惦记着这些,面目尤其冷肃。
她把洗干净的长枪向前掷去,霎时破开空声,稳稳当当地落至众兵中间,枪尾的红缨还在微微颤动,离得近的一兵已被吓得两眼呆愣,嘴唇惨白。
这十五人在三百逃兵里算是上乘,各自拿了兵器,沈辜便先行操练他们。
等其余人回来,就闻到一股混合着血和汗的复杂味道,直往鼻间冲撞,众人悚然,正见沈辜一剑挥下,满地落叶皆被荡开。
落叶散尽,露出满地黑黢黢闪着光点的盔甲,这些物什接着夺取了他们的目光。
进入珦城,他们只能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去找铁器,临到了回来,找到手的铁可能还没地上的两件盔甲重。
程戈站在最前面,望见齐整的二百多号人傻了似的站在原地,似感羞惭,赶忙道:“别站着了,赶快把找到的东西都拿出来。”
不止是他脸红,两手空空的人更是面皮发热,久久嗫嚅,难以踏出上前的一步。
沈辜的眼神从这些人中间一扫而过,对他们的失败是早有预料的,其实她并不生气,她只是想敲打敲打这些散兵游勇。
她带程戈等十五兵卒去杀些阒兵,也是给这些人涨涨士气。
“野菜认得吗?”她拾起一把刀,走上去将其递给其中一年轻小兵。
“认,认得几样。”这小兵看着很惶恐,双手捧着刀,不敢抬头和她对视。
沈辜顿了顿,手指撩起他眉间的一缕湿发,顺而弹掉他鼻尖顶着的一滴泥点,“不用怕,我们如今是一个战阵的同僚。”
她说给这小兵听,也是给她身前身后三百余人听的。
她也曾是伍卒中的小兵,后来依靠对战事的敏锐和不怕死的拼劲才爬到将军的位置上。
这些可能连仗都没打过的兵卒,是她如今唯一的归属。
要把他们训练成一人敌十的兵油子,这并不容易。
“走吧,诸位想必还未吃过饭。如今珦城为阒贼所占,有钱也无处可用,只好吃些野菜罢。”
说着,沈辜走出道观,深入林中去了。
要让几百人不饿肚子,这很艰难。
山中野果野菜虽是丰富,但终究会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行军之时,粮草是重中之重,山下阒兵粮草已有重兵把守,沈辜不好带着众人去抢,只能先以野菜充饥,而后再思索对策。
她边俯身择菜,边思量着那些阒贼的尸体应被发现了。
夜中杀人,白日见尸。
想必这些时日的巡兵会增多,这就是她要的结果。
在他们以为自己铜墙铁壁无懈可击时,去暗杀去掠夺,把恐慌撒进这些铁头兵的心里,然后等待千钧一发、胜机再现的那一刻,一击必中,一战而定。
她的战法不算高雅,可就是军师重生于此,也不会拒绝她下的这步棋。
兵者即诡道,诡道就要从诱导敌军失误开始。
野菜汤熬完,沈辜盛了一碗递给白胡老道,而后便挥手让众人开动。
诸兵已是饿极,她令刚下,四周顿起狼吞虎咽之声。
沈辜端着破碗,望着埋头刨食的人,心里略微堵塞。
她若是再小心点,不死这一遭,或许北方七军如今是仍是旌旗飘飘,阒贼再来,根本不可能拿下珦城。
幡然醒悟,为时晚矣。
闷完菜汤,实则还是腹中空空,沈辜不再盛,吩咐了王苌和程戈几句,便只身下山。
城内犹剩些老弱病残,他们的活路已被阒兵收刮粮食的恶行所斩断,故沈辜一路走来,见到许多上吊自杀的尸体。
多数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实在感到活不下去也不想活了,便用破布索走了自己的命。
一路所经的都是倒下的摊子,坍塌的砖块,横街的尸体,空落的房屋。
沈辜看见了,清楚阒兵里的每一个都看见了。
这幅惨像他们不关心,他们的将军阒搠,以及其他将领,在乎的是扒开这些残垣断壁,找出个完全泯灭良心的本地人,带他们南下入关,然后把整个大庚都造成这幅鬼样。
他们曾被沈辜打得落花流水,耻辱已久,等她死后,便迫不及待地反击报复。
俄而脚步停滞,沈辜碰上一队阒兵。
“滚开!”
为首的高大阒兵像头恶犬,狺狺叫嚣着,跟随他后面的人冷眼相看,有的还对她露出讥笑的表情。
沈辜面无表情地错身,给他们让出路,等着最后一人从她眼前走过,她才正大光明地凝视这些阒贼的背影。
她记住了这队喽啰。
之后她又走过很多条街道,每条街道上的巡兵都显而易见地增多了。
沈辜有时会听到有阒兵窃窃私语昨夜的屠杀,有人猜测是剑山上的山鬼精魅,但很快被人否决,因为没有一只鬼怪会把人的盔甲和兵器都扒掉带走。
这显然是人干的。
什么人,却不知道。
阒搠在帐中发怒,斥责那枳将军带的是一群没用的兵,而后又为抚人心,他这几日将亲自夜巡。
沈辜听到了自己想要的成效,转身就走。
“站住。”
背后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随之而起的是偷懒的阒兵们慌乱的行礼声。
...走得慢了。
出声的男子盯着她的背影,剑鞘划过金甲发出熟悉的碰撞声。
沈辜心知再不转头,就可能要暴露,便扭过身体,张皇着一双明眸低头乱看地面。
“上...上将好。”
阒国尚武至极,对军中人都爱称上将。
她若是个彷徨的阒国少年,见到阒搠,第一反应该是害怕和憧憬,叫着尊称却也不知所措。
听到沈辜一口流利的阒语,阒搠眯起眼,长腿迈开,几步后就像座小山似的挡在她面前。
“你是谁的兵?”
他似乎才从练场上回来,冰凉的黑金甲胄挡不住里面柔软里衣下精悍躯体散发出的气息,沈辜是习武之人,嗅闻得很清晰,阒搠的气息如此霸道灼热,让她不注意都难。
这位万军服从的三王子,垂眼凝视她,麦色的皮肤泛着潮润的汗意。
沈辜毫不怀疑,她若是把某个将领扯出来做挡箭牌,那么阒搠的下一句话就是命令把那位将领带过来对峙。
“我,我想做上将的兵。”她结结巴巴地开口了,鼓起莫大的勇气抬起头,迅速地看了阒搠一眼,而后又不能承受他威势般赶忙落下。
阒搠的长眉狠狠拧起,他不喜油嘴滑舌之人。
这个少年生得秀气,根本不像他大阒子民壮实,可那熟练的阒语又是不能否认的。
庚朝自诩天下之主,从不屑于学外邦之语,这种傲慢自得无人可抵。
“哪里人?”他按捺不耐,又问。
“这...我四处为乞讨食,断山横水哪里都到过,是以没有籍贯。”沈辜老实巴交地低脸,很伤心地抹了抹眼角。
“呵,没有籍贯。”阒搠冷笑一声,他收回在她身上的目光,遽然暴喝道:“来人,捉了下狱!”
“是!”
左右皆从,叉了长戟过来逮人。
“哎,哎上将,小的因犯何错?我不想去牢里等死,我想上战场杀人啊!”
沈辜惊恐地后退,她连连摆手,眼里已漫开水雾。
上战场?
阒搠伸手,左右侍卫知趣地退下。
“你想杀人?”
“我想!一开始我听说来打仗就有饭吃才来的,后来又看到大庚人奔跑如丧家犬,便也想杀,那定然是很有趣的!”
杀人并不有趣。
只有屠夫才对此有快/感。
阒搠就是这个屠夫,他几乎是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不错,有点大阒兵士的气魄。”
沈辜赔笑,挺直着脊背,好像在努力讨阒搠喜欢。
“可是,”这位三王子话锋一转,便是发难,“来军中讨饭,辱我军威。”
他调转高壮的身子,把日光重新还给她,同时也道:“捉了下狱。”
...这个耍贱的阒贼。
沈辜笑也不笑了,默默退后一步,暗中思忖要杀死这些阒兵要用多长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