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摘星
魏昭月耳边喷洒着热气,她的整个背部都靠在谢妄怀里,腰间被他铁铸般的手臂紧紧箍着。
谢妄眼疾手快一手扶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仍稳稳握着伞柄,罩在两人头顶上。
“殿下可有伤着?”
他关切的问出声,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
他看着清瘦,魏昭月靠在他宽厚的怀里,竟和上辈子一样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感觉。
谢妄胸膛灼热,心跳剧烈,他低头看了眼怀里毛茸茸的脑袋,眼里多了几分专注的情愫。
她恍惚间谢妄已经松开了她,扶着她站好,自己则恭敬的立在一旁。
魏昭月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道:“我没事,我们快些进去吧。”说完她转身就走,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发烫的脸颊。
谢妄紧紧跟着,眼神扫过她的脚腕,见她行动间如常,便放下心来。
摘星阁临水而建,是前朝某位极受皇帝宠爱的公主有一天突发奇想想要天上的星星,这放在民间自然是无稽之谈,但架不住皇帝宠爱,当即下令建造大魏国最高的建筑,足足高达一百丈,取名摘星。
上了桥头,走了大概一炷香便到了。这里亭台楼阁很多,平时也会有宫人来此洒扫。
自重生回来,魏昭月还是头一次来这里,上辈子她倒是去过几次摘星阁,不过因为楼层太高,她又是一个人,没待多久就回了寝宫。
摘星阁有九层,木石混制,看着很是宏伟。它底基很大,几十级台阶码在阁前,两人拾阶而上,慢悠悠的走着。
这一次因为身边有了人陪伴,魏昭月也不觉得寂寞,反倒有了和朋友一起出游的错觉。
她蹦蹦跳跳走在木质楼梯上,一边走一边和谢妄搭话:“昭一,你一定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我以前来过几次,等到了最高处,可以看到很宏大的景象呢。”
谢妄始终落她一节台阶,他仔细盯着殿下脚下,生怕殿下一个不注意摔倒,他好及时扶住。
殿下在他耳旁叽叽喳喳的说话,他一点都不觉得厌烦,他很珍惜现下的处境,希望这九层楼阁可以再高,再高一些。
魏昭月也不知道怎么,在谢妄面前她很放松,话不由自主就多了起来。
她一直碎碎念:“听说摘星阁是前朝某个皇帝给公主修建的,父女舐犊之情倒真是令人心生羡慕。”
谢妄蹙了蹙眉头,他自小没有父亲,母亲逝世的又早,不知和父母亲相处的感觉是如何。他看了眼殿下的神情,几分落寞夹杂着艳羡。
先帝子女众多,得他宠爱的也就几个,想必殿下也应是渴求父爱的。谢妄沉思了会,犹豫半晌,还是道:“殿下,先皇应是心里有您和陛下的。”
说完他挠挠后脑勺,觉得自己不会安慰人,也不会说漂亮话,只希望殿下不要沉湎于过去的悲伤。
魏昭月噗嗤一声笑出声,她拍了拍谢妄的肩膀:“自我母妃身染恶疾,父皇将她软禁,我就不会再奢望他的宠爱了。”
正好走到了一层楼台处,魏昭月停下脚步:“只是感慨一下受皇帝宠爱的公主,必定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每层楼台处都有一扇很大的窗户,魏昭月撑在窗棂上,往下看去。他们已经走到了第四层,也比周围的楼阁高出一大截。
在这里可以看到昭阳宫内来来往往的宫人,还有低矮的朱红宫墙,刚刚沿着宫墙走来,她觉得宫墙绵延不绝。站在高处再看时,却觉如蝼蚁般矮小。
魏昭月看了一会儿风景,迫不及待想要登上顶层,她扯住谢妄的袖摆,三步并做两步,踏着木质阶梯和他并排上前。
或许因为重生归来,心境不同,这几日前世诸事又如潮水般袭卷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爬到第九层时,魏昭月突然觉得四下开阔起来。
放眼望去,整座皇城尽收眼底,宫墙起伏折叠,白茫茫一片。雪满宫城,远远看去,朱红宫殿像嵌在其中一样。
魏昭月深吸一口气,享受高处带来的登顶之感。
此处是一个开阔的长廊,她走到尽头,坐在栏台上,随即垂下双腿。
谢妄见此瞳孔微缩,殿下晃着腿,面朝外面而坐,没有栏杆阻挡,像一只随时要飞走的雏鸟。
他扔下手里的直柄伞,快步上前扶住殿下单薄的肩膀。谢妄上前才发现栏台靠下面一点有一处平台,估摸是怕登顶之人不小心摔下才建造。
他悬着的心放下来。
“昭一,你也坐下。”魏昭月仰头看他,拍了拍身边的空地。
谢妄曲腿坐下来,却不敢离殿下太近。
这里视野开阔,旁边又有阁体阻挡了寒风,虽然在高处,但魏昭月并不觉得寒冷。
“昭一,你和我讲讲你在暗卫营里的事吧。”魏昭月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扭头看着他。
她睁着干净的杏眼看他,让谢妄不敢直视,他摇摇头,哑声道:“暗卫营里腌臜,殿下还是耳不听为净。”
暗卫营里多是龌龊之事,腥红血雨,他怕说出来吓到殿下,亦怕遭到殿下嫌弃。
魏昭月却不,她直直的望着他,清凌凌的双眸里依稀可见他的倒影:“既然你不知道怎么说,那我问你答,好不好?”
谢妄知道避无可避,他点了下头。
“你是如何从鱼县来到玄京的?”魏昭月想了想,决定从头开始问,她对他的一切感到好奇,这一世,她也只能靠自己慢慢调查。
“属下的生母逝世后,刚好有商队从岭南去玄京,属下想着在玄京总好过鱼县这种偏远地方,便跟着他们一起来了。”
谢妄声音不大,幼年时期的颠沛流离被他寥寥几句话带过。他垂眸看着殿下双手捧着手炉,十指指甲圆润干净,在暗色手炉的衬托下更显白皙。
他并没有说的很完全,只捡了几句经历娓娓道。
确实,岭南地区靠近南疆,偏远难耐,又瘴气虫蚁丛生,致使民不聊生。常常有人受不了岭南的湿热,举家搬迁至玄京城。
魏昭月点点头,表示了解,她又问:“那你是如何留在暗卫营的?”
谢妄抿唇,过往种种在脑海中如走马灯般晃过。
那年他只有八岁,跌跌撞撞来到皇城门口,暗卫长守渊候在那里,身后还有几十个穷途末路的青年。
又等了几天,守渊将他们几百人带到苦水牢前,道只要在此待够十五天,就可以成为暗卫营里的一员。
几百人乌泱泱的冲进去,谢妄走在最后,他冷眼看他们自相残杀,紧紧揣着怀里的匕首。
只一天时间,年龄小的少年全被屠杀殆尽,几个青年阴恻恻的目光转向他。
谢妄虽然没有正式的学过武功,但从小摸爬滚打,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他摆出格斗的姿势,眼神如毒蛇般冰冷,嘶嘶的吐着蛇信子。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猩红血液砸进他的眼眶,漫过舌尖的感觉,令他异常冷静。
他本以为这样就算过关,没想到还有比人心更恐怖的等着他。
苦水牢里暗无天日,十五天他度日如年,不仅受着身体上的折磨,更有心理上一次又一次的崩塌。
十五天之后,唯他一人步履蹒跚走出苦水牢。
他清楚的记得那时透过守渊玄铁面具上两个黑漆漆的小洞,他看向他时复杂的眼神。
最后,谢妄对殿下仅仅只是说:“只要在苦水牢里待够十五天,便可留在暗卫营。”
魏昭月不解,疑惑道:“那里面,应该很恐怖吧?”
谢妄摩挲着指骨上的伤疤,眉眼温和,他轻声说:“里面如寻常的牢狱一般,属下很快就通过了。”
“真的吗?”她娇俏的脸上扬起笑容,几缕碎发模糊了她的容颜,“昭一,你可真厉害!”
魏昭月心口一紧,她确实不知道苦水牢里为何,但她知道绝对不会像谢妄说的那样轻飘飘。她眼中充满柔情,“那后来呢,为什么又参加皇家暗卫的选拔。”
“后来……”
后来他在暗卫营里留了下来,经过几年非人的训练,他开始为玄京中的达官贵人做事,风里来雨里去,麻木的杀着人。
他以为她会很快回京,竟蹉跎了十年时间。这十年他像一口陷在流沙里的枯井,孤寂荒凉,越陷越深。
在听到五皇子篡位,常宁长公主回宫后,他浑浊的眼珠里燃起了希冀。
谢妄嗓子干涩,如今回头再看这十年,忽觉如弹指般转瞬即逝。他张开五指,垂头看着自己掌心纹路。
“……其实也没有特定的目的,只是暗卫都在争夺,属下便也去了。”
暗卫营里的暗卫大多麻木,只一味的争夺厮杀,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谢妄想,他的前半生,是为了等待殿下。他的后半生,便是为了保护殿下。
魏昭月忽然倾身凑近他,歪头打量他许久,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眉间的伤口。
她想起前世见他的那几面,他浓黑的双眉凝起,眉骨上的那道疤痕凸起,格外明显。
谢妄五指蜷起,黑黢的眸子翻腾起幽深的情绪。
她眨了眨眼,毫不躲闪的撞入他的眼睛。魏昭月轻柔细声的问他:“你可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