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春眠

次日清晨,春眠巷在鸟雀的啾鸣中伸展腰肢。

小院里的细碎的日光落在石榴树上,从树叶缝罅落在天井石壁上,影影绰绰。

东屋的门被人一把打开,男人面上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小院里不知怎么回事儿,一早就“叮咣叮咣”的响,要不是门一直关着,他都怀疑家里进了贼。

段凌杉只穿了条黑色收腿的军装裤,衬得他双腿修长,

恰好第一缕晨光落在男人精壮的上身上,肌肉块块壁垒分明,人鱼线紧实,像是最流畅的大理石雕塑。

视线在接触到满院子狼藉时,段凌杉眼角猛地一跳。

昨天挂满晾衣架的衣服干了,上面却是圈圈点点肉眼可见的干涸的白色颗粒凝结成板块状,粘在衣服上。

院子中间放了个大木盆,里面倒满了水,一姑娘正蹲在旁边用力揉搓着衣服,水和泡沫满天飞。

段凌杉足足愣了三秒,才想起来陈程塞过来的人和他合租了。

他视线落到她盆边上,看到昨天新买来的洗衣粉袋子已经空了,瘪瘪地靠在盆边儿。

夏星正揉搓衣服揉搓的卖力,身后传来脚步声,头顶落下一道阴影。

她眼神还是懵懵的,冷不丁头顶响起一道低沉沙哑的男声,带着不耐烦:“你折腾什么?”

夏星下意识地抬眼,小脸上弄得满是泡沫,正好目光撞在男人裸露的精壮上身上,紧实的人鱼线隐没在黑色裤边之下,雄性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她被吓到了,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一松,衣服“哗啦”一声落进盆里,水花四溅。

饶是段凌杉反应迅速后退,也被溅湿了半截裤腿。

“......”

段凌杉本来就带着点被吵醒的起床气,眼神冷淡下来,眼尾顷刻下压带着浓重的情绪。

碍于对方是个小姑娘,他没有发作。

夏星撑着地面站起来,脸颊红扑扑的,鲜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般:“对不起.......”

段凌杉不吭声,漆黑的眼神锐利地落在她面上。

夏星垂在身侧的手指沾上地上的泥土,蜷缩了一下,又松开,瞧见男人没动作,开口:“你能不能.......穿件衣服?”

语气小心翼翼,带着几分试探。

小姑娘的耳垂红得似能滴血了,像是用尽了力气把这句话从嘴里憋出来似地。

她一说,段凌杉才低头看了下自己,他一个人住向来懒散惯了,穿衣也随性。

看着来租房这姑娘就是没吃苦,自理能力极差,娇滴滴的公主命。

陈程和老吴真是合着给他找了个麻烦。

段凌杉长腿一迈,几步走回屋里,随手拿了床边的短袖套上,往下一扯衣摆,遮住腹肌。

康子进门时就看到满院子的狼藉,下一秒看到蹲在木盆旁边的女孩。

巴掌大小的脸,听到脚步声扭过脸来,眼眸乌黑似小鹿,剔透澄澈,看过来的瞬间,康子觉得自己的心被这妹子狠狠萌化了。

他昨天听胖子那个大嘴巴说了,三哥住的老宅子多了一租房室友,还是个漂亮得跟仙女似地小姑娘。

陈康一听这,当时就乐了,自从段凌杉来长秋之后,他自然是和三哥混得最熟的,知道冲着段凌杉这长相气质,追他三哥的姑娘一掐一大把数都数不过来,无论千金大小姐还是温婉古典美人,段凌杉无一拒绝,而且拒绝的很彻底,不给人留一丝情面。

哪里见过有女生能住进三哥的院子,不知他哥陈程从哪里认识的漂亮妹妹介绍过来租房的,就算是租客,这也是旷古未有的事儿,于是陈康一早就来找段凌杉探事情虚实了。

“你是?”夏星看着突然进来的陌生男人,一愣。

“我是三哥的朋友,陈康,叫我康子就行。”陈康笑嘻嘻的介绍道。

夏星点点头,长睫毛眨了眨在白皙的脸颊上落下细细密密的阴影,她犹豫了一下,张口刚要说姓名,康子摆摆手,笑道:“我知道你,夏星妹妹,昨天我们已经八卦完了小院的新租客了嘿嘿。”

陈康极其自来熟,刚见面愣是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夏星身边跟人唠上了。

“夏星妹妹,你这是在洗衣服?”

“嗯.......”

“那你倒这么多洗衣粉干嘛?”陈康夸张地捂住眼。

“我怕洗不干净。”

“那你加这么多洗衣粉才是洗不干净啊,你看看这些。”陈康老妈子一样叹了口气,突然生出了一种带闺女的感觉,他随手扯着晾衣绳下的一件衣服,上面都是细碎干涸的洗衣粉,“这都是加洗衣粉太多了涮不干净弄得。”

夏星指了指盆里的衣服,一脸坦荡:“我正在补救了。”

陈康:“........”

您这还不如不补救。

两人正说着,段凌杉换完了衣服从东屋出来。

陈康扭头看了眼,狗腿的凑了上去:“三哥,小的来接您了。”

男人面不改色扯了一下短袖吗,将领口抻正,脸上带着几分不耐。

夏天炎热,段凌杉晨起向来清爽惯了,老房子没装空调,他习惯了只穿条内裤睡觉,起床在院子里用凉水洗把脸冲一下身上再套衣服去店里。

这下好了,老吴他们在给他找麻烦上真是从没间断过。

这小姑娘一看就是娇气的公主命,怪他太信任陈康了。

“果然是有了漂亮妹妹三哥就注意象形了,之前您不是喜欢裸睡的嘛........哎呦,别踹我.......”陈康一咧嘴,刚要在夏星面前揭段凌杉的底儿,被人踹了一脚,捂着屁股往外跑,惊飞树上的麻雀。

段凌杉拿了窗台上的钥匙,临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满院子的狼藉和苦着脸蹲在木盆边的小姑娘。

“啧”了声。

“要么我回来之前把这堆东西收拾干净了,要么拎东西走人,我不接受这么麻烦的室友。”

他扔下一句话,长腿一迈,转身消失在了门口。

日头上来了,阳光穿过层层树叶缝罅落下来,滚烫燥热。

夏星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一层汗,她扯着衣领口扇了扇风,搬着小凳子躲到了树荫下乘凉。

打开手机的微信小号,里面弹出几条消息,均来自一个叫“大肥鸽子”的人。

【大肥鸽子:我听说你舞蹈比赛那事儿了,结果怎么样了?】

【大肥鸽子:他们怎么能这样?我真服了,这比赛一点都不公正啊,明明有实力的人却被陷害】

【大肥鸽子:星爷,哥们儿我绝对绝对的力挺你】

【大肥鸽子:我说星爷,你土遁去哪里了】

【大肥鸽子:星爷,收到请回答】

........

“大肥鸽子”的网名背后是夏星的发小,周宇航,小初高一直和夏星一个学校,后来大学的时候周宇航出国留学了,见面少了不过依然有联系。

夏星低头,脚指头在拖鞋里不安分的蹭了蹭,打字回复。

【罐子:我到长秋了】

回复完了这句,她刚想关闭微信,却看到了公众号推送的标题。

【京大舞蹈系毕业高材生XX在古典舞荷花奖中涉嫌贿赂评审作弊行为,已取消比赛资格极其所得奖项】

她不敢往下翻看,倏然将手机屏幕摁灭。

夏星出生在江城一个中产阶层的家庭里,父亲是企业家,母亲年轻时是舞蹈家,后来与夏父结婚后,就专心做了全职太太。

夏星从小就在舞蹈方面展现出惊人的天赋,甚至初高中艺考在江城都稳居终高校古典舞组的第一名。

她从小就生得温婉可人,无论是在学业还是舞蹈上都顺风顺水,甚至大学时代天赋异禀,连跳两级,表学校拿奖无数,一时风头正盛。

带夏星的老师断言,这个学生必定以后是古典舞届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肯定是要进国家舞蹈剧院的。

夏星通过导师推荐拿到了进国家舞蹈剧院的资格,并且顺利通过笔试面试。

只要等一毕业就能顺利进入国家剧院工作,一时间风光无限,甚至连京大都把她的照片和履历挂在了学校的名人馆里。

可能是前半生她过得太顺风顺水了,毕业临近时她在同学的劝说下陪同朋友参加了古典舞荷花奖比赛,却在比赛中被人恶意陷害贿赂评审,修改分数。

天之骄子陨落,一时间全世界的恶意都呼啸着朝夏星扑来。尤其是当性别偏见成立,一个女孩子要遭受到诸多凭空的恶意揣测。

那些言论像是狰狞的要吃人的怪兽般将她所付出的诸多努力吞噬。

一时间,夏星遭受到的网络暴力甚至蔓延到了生活上,有人专门在她宿舍门口画恐怖涂鸦,在她课桌里放癞蛤蟆和蜘蛛的尸体,甚至在食堂吃饭也有人恶意将菜汤撒在她的白裙子上。

昔日天之骄子落魄至此,大好前程前途尽毁,进入国家歌剧院的路比彻底断掉了,档案上有了污点,甚至以后任何编制岗位终生不录取。

平日里跟她关系好的朋友都迫于舆论慢慢疏远了她。

她无意间得知老师曾经来长秋慈善表演过,这里远离喧嚣是非,像是最后的一片净土,她带着满身的伤口像是逃荒的孩子来到长秋。

蝉声聒噪,日头渐渐上来,晒得青石板滚烫,吹来的风也是燥热的。

夏星眯了眯眼,回过神来。

不远处的银杏树在夏风的吹拂下像是层层叠叠波澜壮阔的绿色海浪。

在长秋梧桐街转角处开着家机车店,此时夕阳漫天,鎏金赤红晕染。店里没客人,陈康正趴在柜台上打盹,橘猫懒洋洋的窝在墙根打盹儿。

有人推门进来,风铃被吹得晃动发出悦耳的声响。

“段老板不在啊?我之前在这儿订的头盔,他让我来拿。”客人边进门边问道。

陈康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有,在三哥家里呢,你着急不?不急的话你在店里等我给你拿一趟去。”

“行。”

陈康骑着摩托到春眠巷小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介于鸦青色与黛青之间。

小院子里一片寂静,早上满地的洗衣粉泡沫都不见了,晾衣绳上满是洗衣粉的衣服也都被人收了。

陈康抱起头盔连喊了几声“夏星妹妹”都无人应答,他想起自己早上走的时候听到三哥对小姑娘冷着脸说的一席话,不会是被三哥吓跑了吧。

他登时有些慌了,掏出手机给段凌杉打电话。

“喂,三哥,租房的那小姑娘的被你吓唬走了!你要不要去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