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珩折菜的手一顿：“你问苏锦绣？”

“对，锦绣坊的苏锦绣。”

祁珩没有回答，而是瞥了她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小推车。

“你碰上事了？”

钟菱环顾了一圈四周，确定钟大柱不在后，才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末了也没忘叮嘱道：“你不要让我爹知道。”

在回来的路上她就想好了，今天剩下来的面糊和配菜，中午就揉成面拌着吃，一点也不浪费，也就不会让钟大柱察觉出什么。若是踏燕街的事情叫钟大柱知道，怕是没那么支持她继续去摆摊。

“锦绣坊是苏锦绣自己开的，她的经历还是很传奇的。她父母十年前去世了，留她和家中兄长相依为命。几年前家中兄长娶亲，她那嫂子便撺掇她兄长将她嫁给一个老鳏夫。”

真的是……有点耳熟的剧情呢。

钟菱挠了挠脸颊，追问道：“然后呢？”

“苏锦绣知道后，拼死反抗，听说是真的拿了命威胁。呵住兄嫂后，她便只身一人去秀坊做了绣娘，因为手艺实在是出色，很多人慕名来买她的绣品，她便自己开了锦绣坊。”

听起来是个有主见，很值得结交的姑娘。虽说本朝开放，女子地位高的说法，也只是相对而言的。这般清醒的姑娘，也实在是少数。

钟菱心里已经打定了要和苏锦绣交好，她托着下巴，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啊？”

那不怀好意的笑意，让祁珩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我家的墨坊，就开在锦绣坊的隔壁。”

钟菱丝毫没有被看穿的窘迫，她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朝着祁珩道：“那我记住了！”

……

钟菱也不只打算口头上谢谢大家。既然苏锦绣和汪琮都称赞她的手艺，她是很愿意用自己的手艺来还上这份人情的。

她从菜兜子里找出祁珩家送来的糯米，洗净之后和短胖的糯藕摆在一起。

酷暑逐渐散去后，脆藕的产量被糯藕压了一头。钟菱也意识到，适合夏日天气吃的金沙卷饼，等到天气一凉，生意定会不如从前的。

她得提早准备新的菜谱才行。

糯米洗净后，浸泡上。等到用完午饭，浅短的休息一会后，钟菱便起来忙活，将糯米灌进藕里。

这道菜本来是桂花糯米藕，只是手头没有桂花酱，村口的桂花树也尚未开花。钟菱找了几个红枣，弥补一下香味。

有祁珩帮着煮茶叶蛋，钟菱便安心的灌藕。等到大大小小的一筐藕都灌进糯米后，便可以开始烧糖水煮藕了。

着一煮就是一下午。甜滋滋的味道弥漫在院子里，久久不散。

浓稠的深褐色糖汁裹着被煮成同样糖褐色的藕，藕节里的糯米紧密的黏在一起，软糯拉丝。混着藕的清香，裹着糖水，清甜却不腻人。

虽说要浸在糖水里，再在井里放一夜后，味道会更好。但是祁珩嚷着要吃，钟菱便只得挑了根小的，切成片摆在院子里。

而祁珩要走的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村子里传开来。阿宝带着一帮孩子，提着乱七八糟的果子蔬菜，来探望祁珩。

一群人涌进院子里，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的不像话。

钟菱端着新切的冰糖藕，递给阿宝。那群半大的孩子也就一窝蜂地朝着阿宝涌了过去。

“我说，你什么时候和大家关系这么好了。”

钟菱来村里没几天，就开始摆摊，除去买卖生意，也没什么时间和机会和村里人交流。那些孩子们，虽然会满心好奇的盯着她看，却没有真的敢上来打招呼的。

反而这躺着的真少爷，是和村里人打成了一片。

祁珩呵呵笑着，只是喝着茶，不作答。

他可不敢告诉钟菱，他就是冲着赤北军的消息来的。这些孩子们没有防备心，从他们这里打探些村里的消息，是最容易的。

“二狗哥告诉我爹娘，家里有养马的，可以领补贴嘞！”

“那二狗哥还帮我爹娘写大姐写了信嘞，我大姐姐说了，要我一定谢谢二狗哥。”

“二狗哥说来年可以把水稻和鱼一块养，说是可以赚很多钱呢。”

钟菱坐在树下，托着下巴，看大家吃得满嘴糖酱，七嘴八舌的和祁珩道谢。虽然乱哄哄，却一点都不叫人觉得吵闹。

钟大柱提着两株菜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的脚步一顿，眼神中有一丝的惊愕，他从未见过家中有这么多的人，尤其还都是些半大孩子。

那些孩子们，也都停下来，朝着钟大柱看去。

他们听着赤北军的故事长大，却一直对钟大柱保持着敬畏的态度，从不敢和他说话，也不敢靠近他的院子。

可是这个村子里最具威严的地方，在住进了两个年轻人后，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钟菱对谁都是笑眯眯的，谁来了她都能端出来好吃的招待，祁珩虽然看着矜贵，却没有一点架子。

柱子的妹妹率先咧开嘴笑，甜甜地朝着钟大柱喊道：“大柱叔。”

那些孩子们也都反应了过来，一声赛过一声清脆地喊了起来。

看着钟大柱脸上罕见的闪过了一丝无措，他那在被人口中塑造出来不近人情的刻板形象，也终于是崩塌碎裂了。那些个孩子们仗着人多，胆子也大了起来，满脸期盼地等着钟大柱的回应。

还是钟菱上前去接过菜，替他解了围。

天色也不早了，钟菱就留了大家吃饭。美其名曰是给祁珩的“送行宴”。

鸡是中午就炖下的，阿宝带头帮着蒸米饭，其他几个孩子去洗菜。

钟菱担心菜不够吃，便捞了几个茶叶蛋，小心地切成厚片，裹上生粉后，煎得两面金黄。

这道金钱蛋里需要的青红椒，暂时没有寻到。钟菱便放了一勺自制的肉酱，撒了一把青豆，营造出色彩丰富的氛围。

茶叶蛋本就有味道，煎得表皮焦脆微韧，吸满了汤汁。非常的下饭，受到了一致的好评。

这一顿饭吃的简单，但是热闹，钟家的小贩中根本不能坐下那么多人，大家都捧着碗筷，或站或蹲，随意得很。

钟菱一直在观察着钟大柱，见他神色正常的吃饭，并没有因为孩子们吵闹而流露出反感，这才松了口气。

年纪小些的孩子吃得快，早早的就跑出去玩了。

钟菱出去和祁珩说些什么，屋内只剩下阿宝和钟大柱两个人了。

人多的时候到还没觉得有什么，这突然的独处直叫阿宝觉得周身有莫名的威压，他小心翼翼地放下筷子，舔了舔嘴唇，试探地看向已经吃完的钟大柱。

“大……大柱叔，我来收拾。”

钟大柱瞥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就要拿碗筷。他吃饭要喝酒，往往钟菱收拾完了他还坐在饭桌上，因此他的碗筷一般都是自己收拾的。

阿宝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一把夺过钟大柱面前的碗，僵硬地扯着笑。

“您歇着，我来我来。”

瞧着阿宝像是抱着什么宝贝似得，一副很不肯撒手的紧张模样，钟大柱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缓缓开口道：“那麻烦你了。”

望着钟大柱往外走的背影，阿宝抱着碗，呆呆愣愣地坐在原地，满眼地不可思议。

“大柱叔……跟我说，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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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头一天热闹晚饭的好心情，钟菱第二天一早就到了踏燕街。

她带了满满一箩筐的冰糖糯米藕，挨家挨户地分给了每个摊主。

昨日汪琮和苏锦绣的行为，爽确实很爽，但多少还是影响了街上其他摊贩的生意的。钟菱实在是过意不去，又怕有些并不熟识的摊主会有意见，索性一并感谢大家。

她收获了一圈的夸赞，咬着曹婆婆烙的肉饼回到自己摊位上的时候，苏锦绣已经站在了她的摊位前，朝着她盈盈笑着。

“苏姑娘早！”

钟菱忙放下肉饼，从竹背篓里掏出一个竹编的小食盒。

这种并不特别结实的手编小盒子，是昨日几个小姑娘现编的，钟菱一眼就喜欢上了，并打算用来当一次性餐盒使用。餐盒底下垫了荷叶，防止糖汁渗透下去。

“昨日多谢苏姑娘了。这是我做的冰糖糯米藕。”

苏锦绣挑了挑眉，接过食盒：“我一路走来，看见摊主们都在吃藕，原来是你做的。”

“我初来乍到，也是承蒙大家照顾了。”

钟菱和苏锦绣聊了几句，拿到自己的早餐后，苏锦绣也就准备走了。只是她脚步迈了出去，又转过头来，笑着看向钟菱：

“忘了跟你说了，昨日那场茶叶蛋的争论，传得挺大的了，今日若是生意太好，你不要太意外。”

苏锦绣所说的生意太好，钟菱很快就感受到了。

她看着摊子前挤满的人，合理的怀疑苏锦绣是特意赶早了来，可以不用排队。

面熟的老食客们在昨日听闻了钟菱的身世后，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些许的怜惜之意，盯得钟菱直起鸡皮疙瘩。

而那些慕名而来的食客，有上来就只要了个茶叶蛋，现场就剥开来吃的。也有对着那花里胡哨的招牌研究了半天，然后跑去买了油条来要一整根加进去的。

总之，从苏锦绣离开之后，钟菱就一刻不带停，陀螺似的连轴转着。若不是她已经摆了一个多月，已经有肌肉记忆了，怕是根本应付不了这场面。

甚至还有人跑过来问，摊主们都在吃的冰糖糯米藕有没有卖的。

在看见无数小食肆未来食客的同时，钟菱累得说不出话。

当祝子琛照着往日的时间来到踏燕街时，他惊讶的发现，钟菱已经开始准备收摊了。

瞧着往日明媚朝气的钟菱，此时是满脸掩不住的倦意，双目之中都失去了光彩，连祝子琛走上前了都没有一点反应。

“小钟姑娘？”

“不好意思，今日……”钟菱条件反射地回答，在意识到这个声音非常熟悉后，才抬起头来：“啊，是祝公子啊。”

“今日已经收摊了吗？”

“其实还有一点，您若是要，我可以给您摊一个。”钟菱环顾了一圈四周，悄摸摸地重新生起火来。

“看来慕名而来的人很多啊。真可惜错过了昨日精彩的好戏。”

“我实在幸运，碰到了太多的好心人了。”钟菱笑了笑，朝着他打听道：“怎么今日汪公子没来啊。”

祝子琛摆摆手：“别提了，他昨日的行径传到了他爹那里了，今日一早就被押送进国子监了，怕是这几日都要被重点关照，很难亲自过来了。”

钟菱将卷饼打包好，一手递给祝子琛，一手拦着了他要往匣子里放钱的动作。

“有件事可能要麻烦您一下。昨日答应过汪公子的，我也不知他家在何处，想要麻烦您将这食盒交给他。”

那深绿色的小食盒被交到了祝子琛的手里。

祝子琛提起小食盒打量了一圈，连声感叹道：“早知道有这样的加餐，昨日我说什么也要来帮小钟姑娘站场啊。”

“公子说笑了。”

……

汪家夫人正因为自己家的大儿子昨日嚣张的举止，在家里生闷气。

虽说一早就把那小子押去上学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的独子在外面纨绔的一面，汪夫人止不住的就开始叹气。

当她从屋内叹到庭院里的时候，祝子琛刚好来送食盒了。

虽然上司不在，但是祝子琛也不能真的旷工。他只是简单说了是要转交给汪琮的，便匆匆离去了。

汪夫人瞧着这食盒，心中的苦闷消散了不少。汪琮爱吃，平日里也经常打包菜品回来，也因此汪夫人毫不怀疑的打开了食盒。

她得意的给侍女递了个眼神，瞧我儿子还是体贴的嘛！知道买些甜食来哄着。

糯米藕上的糖浆因为一夜的冷藏，更加的粘稠红润，已经切好片后，裸露出来的糯米晶莹剔透，卖相极好。

恰好汪夫人钟爱甜食，她迫不及待的夹起了一块，小口品尝了起来。

汪大人路过的时候，瞧着自己夫人陶醉的模样，忍不住上前去看她在吃什么。

“快来尝尝，儿子特意定的冰糖糯米藕。”

好不容易在国子监熬到放学的汪琮，接到了小厮的报信，说是钟菱特意给他送去了冰糖糯米藕。

挨训的郁闷瞬间被抛到了脑后，汪琮兴致冲冲的赶回家，迫不及待地要尝一尝钟菱的手艺。

等到汪琮三步并两步的迈进府里时，只看见早上还伴着一张脸的汪夫人，此时和颜悦色的正在擦着嘴，桌上纯手工的小食盒里，空空如也。

“儿子，这冰糖糯米藕的味道真不错啊，你是在哪家食肆定的？”

“我……我……”

汪琮面如死灰的结巴了半天，只敢在心里默默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