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怜惜

罗衫浅裙从石阶处飘然曳过,墨发肆意散落在肩前,任由其随风而动,段桀月脸色阴沉的飞快从院中走过。

“见过郡主。”

“郡主安……”

院中的女婢都不敢都看一眼,只是立刻放下手中的活慌张地跪下朝她行礼。

段桀月丝毫没有理会周身的人,而是一脸怒气地朝前走。

“郡主您这是要去哪儿?要不回房让奴婢重新去为您梳妆吧?”紧跟在一旁的婢女也有些不知所措,今日这等场面和情形她是从未见过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找那小子算账!这就是他带回来的好丫头!”段桀月直接大步流星地走入了段玉笙的院落,一脚踹开了他的书房,在他惊讶的眼神注视之下闯了进去。

“你先退下!”

此刻段玉笙正闲情雅致地练着他蹩脚的书法,笔墨在门豁然敞开的那一刻,差点戳穿桌面上的纸,一大团浓墨落在纸间,这张让他较为满意的美丽作品算是彻底毁了。

正想发作,抬眸那一刻却瞬间一愣。

“二姐……”

“您……怎么来了?”段玉笙尴尬一笑,有些局促地看着她。

见对方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一时间竟有几分慌张起来,不用想也知道,她定然是算账来的。

他疑惑地皱起了眉。

他自认为近来是安分守己,触怒不到对方的才是。

段桀月却冷笑地说:“你猜猜看?”

段玉笙有些语塞,定眼打量着对方。

他这才注意到段桀月一副狼狈的模样,散乱的发丝,她素来爱戴着的玉莲发簪也没有了踪影,他有点想笑却还是咽进了肚子里,这府中能有谁叫她沦为这副模样?

“不会是那丫头干的吧?”虽然内心中有些难以置信,但是段玉笙还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他实在是想不出别人。

段桀月不语,眼神却冷的吓人,还掺杂着几分幽怨的味道。

看来还真是……

段玉笙却开始打心底里有些佩服起段黎来了,居然能让他那万古流芳的二姐吃亏,简直难以想象,说出去还是一件奇事。

“所以……你没把她怎么样吧?”

可是简单地一想,段玉笙也忽地对段黎的安危有些担忧起来,他这个二姐可是向来脾气臭不好惹,是个睚眦必报翻倍奉还的主儿,又怎会轻易绕过她。

怕是对方也不好受。

“我还能把她怎么样?”段桀月轻哼一声,不屑一顾:“倒是你,自己带回来的人,也不教教规矩,敢和我动手?不吃点小苦头,让我颜面何在?”

段玉笙一张俊脸瞪得分外狰狞:“她和你动手了?”

一提到此,段桀月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冷冰冰的眸子让他一阵恶寒,将碎掉的玉簪掏出来,在他面前示意了一下。

这定然也是段黎的杰作。

“所以,你还输了?”段玉笙没忍住说出口。

“是我疏忽了一些,虽蛮横无理,倒也是个可造之材。”虽然段桀月的脸色很臭,但是在那双冷冷的眸子里,他竟然看到了几分喜色。

段玉笙顺着台阶下,“那我代段黎谢过二姐大量。”

“我有承认过她是段家人么?”

段玉笙一噎。

“不过你眼光倒是不错。”段桀月又一改先前问罪的态度,“今日我来,便是提前来通知你一声,以后,她便和我一块儿习武,如此一块儿好料子,自然不能浪费了!”

段玉笙脸色也变了变,笑着说:“原来二姐是看上我的丫头了啊,可是平白被你喊走了,那我岂不是太亏了?”

“臭小子,你以为就你那点小本事,我还不知道?就算今日我不提,你也是会将她引荐给我的吧?”段桀月凤眼微眯,目光紧紧的盯着段玉笙,看着直叫他心虚起来。

“难不成就你那虚得不行的身子,来纸上谈兵?”

段玉笙咬咬牙:“我只是略微……体弱了些。”

段桀月笑了,“再说,我不至于抢你的人,最近也乏然无味,正好可以她玩玩,解解乏。”

段玉笙确实是想让段黎习武,因为从他瞧见她的那一刻起,便觉得她是个学武的好手,只有这样,才能做他底下有用的人,段王府可从不养吃白饭的人。

“行吧……听二姐的便是。”段玉笙最终认栽似地点头。

“不过你可别太狠了!”他不得不特意嘱咐一声,毕竟他对这二姐的脾性是了如指掌的,发起狠来,六头牛拉都拉不住,若是段黎那块楞木头把她惹毛了,一定不会有啥好果子吃,他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我又不会吃了她。”段桀月最看不得段玉笙那副暗自揣测的模样,好似她是一头吓人的母老虎,她忍不住翻了翻眼白:“过几日我自会过来将她领走,你先叫她养养伤吧!可别到时候说我苛待她。”

“还有!最近小心行事,若闹出什么乌龙,父王母后惯着你,我可不会!蛮族的人,可不好教养!”

说罢,她一甩长发,裙衣舞动,干净利落的转身走了,独留一个段玉笙一个人呆愣在书房里。

合着这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就是来吓唬人的。

“阿黎呢?她人在哪儿?”

段玉笙朝屋外喊了一声,不见着她本人,倒也有几分不放心,听见传唤,玉蓉立刻便匆匆地赶了过来,脸色有些惨然的白。

“世子,人在绣房。”玉蓉伏拜,一副认罪的模样:“是奴婢的错,叫她冲撞了郡主,奴婢干愿受罚。”

段玉笙只是扫了她一眼,便再未多言,他向来不喜欢下人一副循规蹈矩,没有什么人情味的模样。

“行了,起来吧。”

“错不在你,谁知道才来一日就撞上了二姐。”他没有片刻停留,只是撂下这句话便快步踏出了屋门,白影匆匆地赶去了绣房。

玉蓉跪在地上,轻轻抬眸,衣袂从眼前佛过,瞧着那的玉直的身影一步步远去,眼底的流光闪过也不知是何情愫。

她垂下了头,轻叹一声……

往日里,绣房都未曾像今日这般沉寂过。

尤其那一群丫头灰头土脸的,额头还泛着明亮的红,坐在门口的石阶处,裙摆染了一地尘灰,看样子都吓得不轻。

“奴婢见过世子!”秀女们纷纷行礼,却两眼放光似地盯着他,倒和往日里眼神有些不同,惨淡的脸上嘴角难掩着一股莫名的笑意,像是期待已久,知道他会来一般。

难道是被吓傻了?段玉笙也不想深究,只是淡淡地道了句:“阿黎人呢?”

阿花如同抢答一般飞快回答:“就在里屋休息呢!世子可要去看看?”

你怎么好像看着比我还要着急啊?

段玉笙看着阿花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忍不住心中腹诽,他撩开晶珠点缀的门帘,轻灵的声音悠悠作响,屋内摆着一盏暗黄的灯,烛火映在那张皱巴巴的脸上,小小的身躯就这样印入他的眼帘。

阿花自觉识趣的呆在门边,时不时探出脑袋飞快地往里瞟一眼,发鬓上小小的红绳晃动着,不断地朝着一旁的阿珂使着眼色。

段玉笙自然不会知道身后发生的小动作,他走到床边,看着眼前人拧着的眉目,人定然会是怕疼的,此刻段黎竟比往日里要脆弱,他心中竟有几分心疼的滋味,想来定是在二姐手里吃了不少苦头。

原本就还没养好的身子,怎么能受得了他二姐那没轻没重的手法。

他将段黎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外表没有什么伤痕,除了脖颈背后的一条发紫的痕迹,阿花先前便在吹了不少耳边风,添油加醋地将她说得不知有多悲惨,如今一看倒叫他心安一点。

段玉笙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现如今瞧着她这幅安静的睡容倒是乖巧可爱。

他下意识地伸了出了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额头红红的,看上去还有些红肿,本就还没好全,身上又添了不少新伤。

段黎发出细微地闷哼,像是感知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反射弧般拽住了他的手。

“阿姐……”她发出了细微的哼咛声。

段玉笙一惊,感受到她掌心的凉意,下意识便想甩开,可是一想到段黎今日也不轻松,能休息一番当是不容易,他便顿了顿动作,手臂僵持在原地,不忍心打搅她的美梦。

罢了……便由着只一次好了。

段玉笙心中安安地想,黄昏灯光在白净的脸上晕染开来,他百无聊赖地撑起脑袋,另一只手便就由着她拽住,卸着力气,任由衣服鼓起一团团褶皱,往日里,这都是他难以容忍的,今日,倒是像换了性子,估摸着定是叫她给影响了。

阿姐……

段黎仿佛又身在了辽阔的草原,她的阿姐站在花圃间对着她笑。

阿姐嘴喜欢拿嫁人来打趣她,慈爱地笑着为她描眉。

“丫头长大了,要嫁人了。”

可是她的阿姐终究是看不到她嫁人的样子了,而是死在了去年寒冷的冬夜,她被阿姐领着躲在草堆间,而自己却被拉入营帐。

透着毡门帘,男人嬉笑着喝着马奶酒,胡琴的声音盖过撕声地尖叫。

烽火通明,隔日,阿姐的尸首躺在帐营外,任由白雪洗劫。

“丫头。”

熟悉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叫她安心。

“闭上眼,睡一觉,睡着了就不会觉得痛了。”

每次受伤了,生病了,阿姐总会抱着她,轻轻地抚慰着她,让她安心的进入梦乡,因为看不见,就不知道自己留了多少血,受了多少伤,睡着了也就不会感觉到痛了。

可是她已经不叫丫头了,她有名字,叫阿黎。

“阿黎……这是个好听的名字。”

“你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阿姐朝着她露出满足而幸福地笑,她朝着段黎挥了挥手,像是在道别。

她知道,这都不过是梦一场,可指尖却能感受一股真实的热度。

段黎缓缓地睁开了眼,身上酸酸麻麻的,抬起眸,却是一道亮眼的白色,她看见自己死死拽着的衣角,瞧着段玉笙撑着脑袋靠在床边,正均匀平缓地呼吸着。

双眸紧闭,睫毛时不时轻轻地颤动着,像是进入了浅眠,瞧着这张俊脸,段黎楞是看入了神。

“既然醒了,还不松手?怎么还这般不知礼数?”慵懒声音响起,那双美眸缓缓张开,暗淡的光芒引射其中,勾的她移不开眼。

“是。”段黎讪讪地低下了头,她撒开了手,默默用着余光看着眼前人有些嫌弃地理着自己的衣袖。

“今日发生之事,我已知晓。”段玉笙像是换了一副脸面,肃然有些忍俊不禁起来。

“你动手的人可是我的二姐,如此不知礼数,她惩戒了你,也是应该的,下次这等错误可不能再犯了,否则,我都保不住你。”

“是。”段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自觉嘴笨也不敢多言,只是垂着头,像是在认错。

“不过……你也没有让我失望,能叫我二姐那般狼狈。”段玉笙忽地伸手抚在她的头上,揉了揉她的细发。

“等你先修养两日,我带你出去见见好玩的。如何?”

他看着她,碎银般地笑。

她一动不动的,点了点头,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