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江厌从酆子实处离开后，便直接去了银铁卫那儿。

原本他并没有打算连夜去见那个琵琶妖，只是，银铁卫的护卫长差人送来了信，城外又出了事儿，和先前大街上那个人是同样的死法。

尸体已经被银铁卫的人运回了庄子上。

并排放着，身上盖着两层白布，站在尸体两侧的人看起来脸色都不算好。

尤其是坐着的那个，手里握着茶盏，半天都没有喝上一口。

“大人，三殿下到了。”有人小跑进来，坐着的人这才猛地站起来，有些暗淡的眼睛里闪着亮光，“三殿下到了？！”

江厌已经走进了院子，那人忙迎了上来。“公子，这次的事情，十分棘手，我们的人半点没有察觉到妖物的痕迹。”

江厌并没有看身边的人，他停在了尸体旁，抬手掀开了盖着尸体的白布。

两具尸体出现在了他眼前。

死者是男人。

看着，并不是多么富足的人家，身上穿着的只是普通的棉布成衣，并非锦罗绸缎。

江厌弯腰，细细打量过两个人后，才开口道，“找到他们的家人了吗？”

江厌身边的人头微微凑了过来，对着江厌低声说了些什么。

江厌手上的动作微顿，他转头看向银铁卫的护卫长，眸光冰凉，“我知道了。派人守好盛京城，任何人出行，都要仔细盘问后才能放行。”

“是。”那护卫长应了下来，只是答应过后，又有些迟疑，“可是公子，是不是该和……通个气？”那人伸手指了指天，“您在盛京，本就步履维艰，如果闹出这样的阵仗，怕是要受责罚。”

江厌收回了落在那人身上的视线。并没有回答。

银铁卫护卫长却是浑身一凛，他咽了一口口水，低下头又道了一声是，不敢再说什么。

江厌检查过尸体后，便离开了院子，朝着盛京城中的方向疾行而去。

等到了盛京城中，江厌才下了马。

伸手在白马身上轻轻一拍，白马抬起头轻啼了一声，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而江厌，则是沿着街道一寸一寸地走了过去。

盛京最中心的地方，有七条街。

其中六条相接成环。

最后一条，则是从城门处延伸而来，直接撞进宫门。

天微微亮时，街上陆陆续续有了小贩。

江厌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妖物的气息，他停了下来，抬眼看向身后渐渐探头的太阳，手指微曲，置于唇前，吹出了一声哨响。

哨声过后，成片的渡鸦飞起又落下。

等了一会儿，白马背上驮着个少年而来，是尉迟嵘。

“师兄，可是有线索了？”尉迟嵘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他抬眼看向江厌，不知想起什么，转过头去，竟是不可自抑地笑了起来。

“发什么疯。”江厌低声呵斥道，“借你当个幌子，我要进长公主府一趟。”

尉迟嵘咳嗽两声，将笑声压回了喉咙里，只是笑意依旧笼罩着声音，“走，我们去长公主府一趟，只是——”

尉迟嵘话音一转，他转过头，看向落后自己两步的江厌道，“师兄，忙归忙，你总要对我们小师妹好些。”

江厌有些不明所以，想要开口说什么时，尉迟嵘已经抬手砸向了长公主府的大门。

“本少爷回来了，还不快开门！”

并没有等多久，门房便打开了门，他看着尉迟嵘明显愣了一瞬，“二公子……您怎么回来了？”

尉迟嵘眼睛微微瞪圆，“怎么，本少爷去哪儿还需同你这个下人交代不成。”

“二公子误会了。”门房忙让到了一边，“只是现在，长公主和驸马许是还没有醒呢。”

尉迟嵘鼻子里发出一声哼，他转头看向江厌，“师兄，我们先进来。”

江厌跟上了尉迟嵘的脚步，路过那门房时，却听到男人压低了声音的嘀咕，“不过是外面来的野种，在这儿嘚瑟什么东西。”

江厌抬眼看了一眼那门房，没有说话。

尉迟嵘修学两年，自然耳力精进，也听见了那门房的嘀咕声。

“师兄，我不在意这些。”尉迟嵘道，“我的身份，明明白白地摆在那儿，是长公主的小儿子。只不过尉迟明朗那个没脑子的，总去外面张扬，左右丢的都是长公主的脸，我常年不在盛京，便是生母不是长公主的事儿当真被捅得传开了，又与我何干？”

江厌看了一眼尉迟嵘，“你倒也想得开。”

尉迟嵘摆了摆手，“都是向师兄你学的，若是什么都要往心里去，我还活不活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长公主府中。

驸马，也就是尉迟嵘的父亲，尉迟成天正在院中练武。

手中大刀劈来，尉迟嵘往一边一跳，才堪堪避开。

刀刃悬在江厌身前，带起的岛风惹得他衣服下摆轻轻晃动着。

尉迟成天脸色微变，连忙收刀对着江厌鞠躬行礼道，“三皇子，刚刚多有得罪了。”

江厌抬手阻止了尉迟成天的动作，“我这次来，是以尉迟嵘师兄的身份，陪他回家看看。”

“爹，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在这儿练武了？”尉迟嵘笑嘻嘻地凑到了尉迟成天身边，有些没大没小地伸手想要去拿尉迟成天手中的大刀，“让我瞧瞧，爹您的这把刀是何方宝贝。”

“胡闹！”尉迟成天低声呵斥道，他对着江厌挤出两丝笑，伸手拉着尉迟嵘走到了一边，“你小子，不是说好了，回来之后，就在我西边的院子里团聚，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爹，您这话说的。”尉迟嵘脸上的笑丝毫不改，只是怎么看，那笑意都不达眼底，“长公主怎么也是我的母亲，哪有回来了不去见一见她的道理。”

尉迟成天眼睛微微瞪圆了，他伸手握住了尉迟嵘的胳膊，微微使劲，“慈娘整日念着你，你这小子，在家里也演什么母子情深的画本子不成。”

尉迟嵘对外，是长公主同尉迟成天的。

只是，在尉迟明朗的阴阳下，这长公主府里的人明里暗里地都知道，尉迟嵘哪里是什么长公主的孩子，分明是府中一个下人爬了驸马的床，才有的下贱人。

尉迟嵘的眼色微微有些冷，只是嘴角依旧上翘，保持着刚刚笑着的状态，“爹，您若是再在府里替慈姑姑，慈姑姑怕是全尸都留不得了。”

尉迟成天正要说什么，尉迟嵘确实退后了半步，挣开了尉迟成天的手，“爹，我先去长公主院子外候着了，您继续练武。”

说着，尉迟嵘看了江厌一眼，抬脚朝着内院走了过去。

江厌对着尉迟成天微微颔首一同跟了上去。

背对着尉迟成天后，尉迟嵘脸上的笑一下消失了，看上去，整个人像是淬了冰一样冷硬。

江厌看了他一眼，“不是都说好了吗？这次离开时，我会帮你带着慈姑姑离开。”

尉迟嵘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他抬手擦了一把脸，“只是看着他惺惺作态的样子有些作呕，我没事儿，正事要紧。”

有尉迟嵘在，江厌的视线在长公主府中乱扫着。

只是，依旧没有什么妖物存在的痕迹。

江厌眉心微蹙，不该是这样。

死者身上的伤口，显然是琵琶妖造成的，可是，第二名死者被发现时，刚死不久，那时候，储柔已经被关了起来，这盛京城里，应该还有一只琵琶妖才对。

江厌之所以先来长公主府，是因为银铁卫的护卫长告知他，死去的两人，都曾是长公主府的下人，三年前，不知发生了什么，脱了奴籍，成了平民。

江厌得知后，疑心这琵琶妖就藏在长公主府中，可是现在看起来，他的猜测似乎错了。

思索间，有丫鬟打开了院门，“长公主娘娘醒了，叫你们进院里等。”

这一等，便是几个时辰，直到日上三竿，雍容华贵，打扮贵气的人才在四五个仆从的簇拥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躺椅一早就被搬出来了，长公主悠悠然躺了下去，抬眼看向尉迟嵘，“嵘儿，还不过来让娘亲好好看看，这两年，在山里瘦了没有。”

尉迟嵘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

长公主这才抬眼看向江厌，“阿厌，你也到姑姑身边来，姑姑也许久未曾见你了。”妇人抬起手，对着江厌招了招，她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小丫鬟，低眉笑道，“你们别看阿厌如今这副贵公子的模样，从前在宫里时，跟个小鸡崽似的，便是本宫，也是一个手就能将他提起来呢。”

说自己时，尉迟嵘并没有什么反应，但听面前的人开始揶揄起江厌来，尉迟嵘脸色微变，动了动似乎要说些什么。

一双手落在了尉迟嵘的肩膀上，是江厌走到了他身边。

江厌脸上带着挑不出错的笑，“许久没有来看过姑姑，是江厌失礼了，不知姑姑这些年，身子可还好？”

“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大病，只是容易伤寒。”妇人道。

江厌垂头看向她的那双手。

长公主手腕白净似是藕段，只是江厌却能看见，在她手腕处，有一道黑线朝着手臂的方向延伸过去。

江厌敛眉，难怪整个盛京城都找不到那只琵琶妖的痕迹。

原来，那本就不是一只妖，而是一只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