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第23章

铜花殿有可能是他出生的地方?

霈川出生的时候,听得见,看得见,但却听不清楚,看不明晰。

你若是问他母亲长什么样子,他是没有印象的,但你如果将他的母亲带到面前,他是一定能一眼认出的。

同理,出生地也是如此。

霈川在铜花殿中,一间一间地走遍了所有屋子,最终停在侧殿的一间暖阁里,说:“是这。”

暖阁狭窄,隐蔽,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瑰臻踱步进去,用食指抹了一下多宝阁架上的浮灰,轻轻一吹。“这么说,在我闭关的十个甲子里,确实有人越过禁林,在魔界搞事情。”

好大的胆子。

是霓霞仙谷自己人监守自盗?

还是其他心怀叵测之人暗度陈仓?

瑰臻对霈川道:“假如再让你遇见那位曾密谋害你父母之人,你还能认出他吗?”

霈川点头:“可以。”

很好。

瑰臻并不急着带霈川离开,而是在铜花殿中收拾出了一间屋子,暂时住了下来。

霈川没多问,却留心注意到瑰臻早出晚归,绕着魔界的如晦山做很细致的探查。

魔界到了夜里,又是另一番滋味,冷,彻骨的冷。

霈川只在宫殿门外站了一会儿,一抹眉梢,竟一层白霜。

四日了,瑰臻出门巡山没说带他,霈川也没主动跟上,他只是每天日落之后都在铜花殿门口等着看那道缓缓而归身影。

对于他的等待,瑰臻只在第一日见到时惊奇了一下,再没别的反应。

要知道,霈川现在的形态可不是少年人了。

偌大的魔界,空旷的宫殿,只有他们两个人日夜相对,耳鬓厮磨。

天地间好似再没别的活物了。

今天瑰臻回来,在殿里点起了取暖的兽首铜炉,燃着雅致的香料,袅袅青烟缭绕在她白皙的手指之间。

“明天我们回去。”她说。

霈川道:“好。”

瑰臻手指玩着烟,将它们笼起,又打散。

霈川看得挪不开眼。

瑰臻忽然问:“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霈川晃了一下神:“什么?”

瑰臻说得更直白一些:“魔界,你喜欢吗?”

霈川:“很安静,很好。”他说:“但如果我有的选,我不会留在这。”

瑰臻握紧了拳头,白烟从她的指缝中溢出。

她维持着这个动作半天没动,然后,又猛地一摊手,白烟都被搅乱了。

瑰臻笑了一下:“你当然有的选,怎么会没得选呢?”

他们在魔界度过的最后一晚。

瑰臻守着熏炉休息。

霈川也被允许靠近取暖,他只要一偏头,就能看见瑰臻的睡颜,那么近,那么清晰,连她散下来的碎发都一清二楚。

霈川手心里藏了一枚小镜子,夜深人静时,他对镜一照,发色似乎更深了一些。

他很满意自己现在的变化,很快就能和凡间的人一样了。

同时他也明白,等离开了魔界,他又会变回少年的模样。李桂种在他体内的封印,不仅限制了他的身体成长,也牢牢压制了他的修为,使得他寸步难进。

而在魔界停留的数日,身上的封印莫名失效,他的修为也抓住了时机,势如破竹一般锐进。

也许用不了太久,他就能冲破封印了。

回到霓霞仙谷,首先要穿过禁林。

禁林深处一如既往地安静,森凉。

但霈川见过魔界之后,再见禁林,觉得一切都很热闹可爱。

至少能听见鹰鸣,狼嚎和蛇行落叶间的沙沙之响。

魔界是真的什么都没有,有时候,连风都是静止的。

霈川恢复了少年的身形。

瑰臻带他离开禁林,靠近边缘时,远远听到了吵闹,又见到了一群人挤人的景象。

等在走近一些,竟然发现髓芝和李桂也在其中。

瑰臻带着霈川走出禁林的那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们身上,含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意味不明。

瑰臻意识到不妙:“出事了?”

那些围观的弟子中就有陆斯言。

陆斯言一见瑰臻,眼前一亮,掺在人群中,低唤了一声:“师姐?”

桂花洲稍年长的师兄扭头训道:“……小孩子别乱喊,什么师姐,那是东山君,瑰臻仙子,该叫前辈。”

陆斯言震惊:“瑰臻……前辈?”

他到了霓霞仙谷之后,偶尔听说过东山上那位不老神颜的存在,尤其是前些日子,霈川被收到东山门下之后,谷中很是热闹了一阵,都在盛传那位神秘的瑰臻前辈。

他们新入门的弟子到不容易才搞明白了辈分。

瑰臻与李桂、髓芝是一辈上的人。

李桂与髓芝都已经老的满头华发了,他们凭空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与长老同辈的人,容颜不老会是什么模样。

也许是雍容华贵的夫人。

也许是神圣不可欺的仙人。

但不可能是同龄的少女吧!

可瑰臻一现身,看上去,真就和十六七岁的少女没什么两样。

这也太他娘的邪门了!

瑰臻问了第二遍:“怎么回事?”

髓芝走上前,低声道:“你回来的正好,看看吧。”

他们让开一条路,瑰臻这才看到外面的空地上用一块白布裹了人躺在那里。

只有死人才会这么裹起来。

瑰臻在髓芝的示意下,上前拉开白布。

隐晦地看了一眼,里面躺着的是一个年轻女弟子,衣衫不整,身上伤痕凌乱,不堪入目。

瑰臻一看这架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在禁林里发现的?”

髓芝:“今晨刚发现,但却不是刚发生的事,我们查验过她的身体,断定她的死是在两天前。”

瑰臻注意到旁边的空地上有一只红凤凰的风筝,白色的断线和风筝翅膀都溅上了血迹。她俯身捡起来,正反查看,没有异常,只是普通的风筝而已。

髓芝又道:“她叫姜茹,是桂花洲的弟子,今晨李桂授课时,发现她人不在,便询问了一句,几个与她起居在一处的弟子说她已三日未归了,李桂警惕起来,查问了一通,才晓得她三日前在河边戏耍时,风筝断线随风落到了禁林里。禁林有你的阵法守护,等闲不许人靠近,她打听到你最近有事外出,便趁夜偷偷进山捡风筝,结果这一去,人就没了。”

一听说姜茹是去了禁林,门内弟子倒不敢妄动了。

李桂和髓芝亲自走了一趟,将姜茹的尸体带了出来。

瑰臻见在场人多,没说什么,让李桂先安顿自己的弟子,随即,她和髓芝一起去了桂花洲,霈川也被命令跟着。

桂花洲书房里,瑰臻道:“姜茹身上明显是被奸辱的痕迹。禁林里有猛兽有猛禽,有控制不住逸散的魔息,它们会要人性命,却不会如此折辱一少女。”

李桂颓了半天,总算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知道,这种腌脏,当然是人干的。”

瑰臻:“查吧,搞不好是咱们自己家门不幸,养出了这种东西。”

李桂和髓芝脸色都难看的很。

霓霞仙谷内分门分派很简单,上有掌门,三位长老,下有弟子无数,分内门和外门。能在仙谷内侍奉于师尊身侧的,皆属内门。而那些内门弟子,要么李桂的门下,要么髓芝的门下。今年瑰臻破例给自己门下收了个霈川,但霈川这几日跟着瑰臻下了魔界,所以嫌疑不在他身上。

瑰臻冷笑:“我这次闭关时间是长了些,十个甲子,想必有些人是认定我出不来了,一门心思要作死,禁林都快被人捅成马蜂窝了。”

髓芝忙问:“此话怎讲?你那边又出了什么事?”

瑰臻道:“我在魔界……发现了有人踏足过的痕迹。”

其中意思,一想就能明白。

魔界唯一的入口封在禁林中。

若有人要踏足魔界,禁林这一关是必过的。

瑰臻闭关十个甲子,性命悬于一线间,临仙道上确实有很多人都以为她命数到头了。

瑰臻命不久矣的传闻在她闭关之前就有了。

谣言不知从何时起,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像风一样,传遍了临仙道。

那段时日,正好有一对仙侣成亲,他们曾经受过瑰臻的恩,于是邀请了瑰臻为座上宾,那是瑰臻闭关前最后一次现身于众人的视线中。

那时她单薄的就剩一把骨头了,丹田里空荡荡的,修为几乎全废。瑰臻在喜宴上露面,送了一份贺礼,浅酌了一杯喜酒,便悄然离席了。

再之后,便是六百年的销声匿迹。

她的命灯被供在岫云草茅里,掌门亲自护持,绝不假手他人。

人在灯长明,人死则灯灭。

据说那灯明明灭灭好几回,到底是起死回生了。

瑰臻很想笑,没想到吧,我又活了。

长辈们的私谈,霈川是不能听的,于是他就呆在桂花洲外的亭子里。

以前,他跪山门时,经过的少年们总爱特意欺负他一下。

现在,霈川人就在他们面前晃,却也没人会上来找他的麻烦。

一是桂花洲女弟子横遭不测,众人都惶然不知所措,顾不上招惹他。

二是前几日他们从神月山青使那听了不少传说,有关祖师爷,有关瑰臻仙子……现在都晓得东山上那位脾气不大耐烦,谁的面子也不买,遇见最好躲着走。

霈川仗了一回瑰臻的势,成了没人敢惹的刺头。

可面子是给在明面上的。

背地里,还是有人在嘟囔。

——“霓霞仙谷一向平平安安的,从未出过事,怎么那魔子一来,就闹出人命来了呢。而且还是在东山那块地方。要我说,还是他的嫌疑最大,好人哪能干出这种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