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不同于普通的刀剑,折晷的刀体是灵兽骨所制,结契之人又是凌雨时这般修为深厚的刀修,伤在人身以一当十。
胸口的伤处愈合缓慢,缠上了厚厚一圈细布,颜渺对此倒没什么所谓,这幅身骨受过的伤有许多,眼下伤已不算什么。
沈妄的性子却比她还急些,执意用灵力为她疗治伤处,本不算好的面色更白的像是一张纸,颜渺看不下去,赶着人回房歇息。
前往灵苎谷的路途遥远,他们还有一段路要走。
窗子开了半扇,外面的天色已将亮起。
颜渺躺在床上,望着空空的帐顶,如何也合不上眼。
幻境中接触过当年事的人都无法再开口说话,她循着这条路查到江一,可他身中缚念印,也已没几时好活。
那下一个呢,会是楚挽朝吗?
想到楚挽朝,颜渺轻叹一口气。
如今看来,楚挽朝早在当年融灵引初具雏形时就已参与其中,她同他的接触不算多,关于他的记忆中,九成是与凌雨时相关。
凌雨时年幼失母,宗门事务繁多,凌老宗主无暇顾及,总是将其托付给门下的楚挽朝帮忙照看。
凌雨时幼时玩闹所用的木刀是楚挽朝削制,修习刀法后的第一柄佩刀是楚挽朝锻铸,如今所用折晷的刀鞘亦是当初结契后,他亲手为她所雕。
他们在北地小镇醉酒的那夜,楚挽朝等在驿馆,任凌雨时手脚并用爬在他身上,他背她回去,又妥帖周到的,为颜渺与沈妄送来两碗醒酒汤。
聆泉山脚,云隐禅寺的菩提树上挂着写有楚挽朝名姓的红笺,佛堂前的木栏上,亦有凌雨时亲手缠下的百结丝绦。
颜渺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她没想过,五年后再次逢遇故友,会是如今这幅局面。
推门声将游走的意识拉回,凌雨时在门畔探出头来。
颜渺侧首看她:“来了?”
房门开合,凌雨时只站在原处,面上挂着些无措:“渺渺,我……”
“站在那里做什么,倒是进来。”
颜渺撑着身子坐起,“瞧你的脸哭丧成什么样子,我还没进棺材呢,哭的也太早了些?”
“谁哭你了,少说鬼话。”
凌雨时走到床前,看向她胸口缠绕的细布,“还疼吗?”
提及伤口,颜渺好像真觉出些疼来,故作一副夸张表情:“疼,可疼了,你那刀快的啊,再偏过一寸,我这条命就能归你了。”
她企图和常时候一样开着玩笑,凌雨时的脸色却没有好起来。
凌雨时板着一张脸看她,伸手过去,怎么也不敢碰一碰那圈细布,只好又收回手,道:“你也睡太久了,三日,总算醒过来了。”
“等等?三日?!”
颜渺惊的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又被凌雨时一手按回去。
她不自觉咬紧牙关,“我睡了这么久?”
“沈妄没告诉你?周既明本用符印止了你的血,但折晷的刀意有损心脉,沈妄给晚清去了信,这才按她说的所做,保了你的命。”
不知觉间,凌雨时的眼眶已红了一圈,“当时你的血淌了一路,怎么也止不住,我……”
颜渺匆忙拉过她的手:“好啦凌寒,想点好的,我若真的进了棺材,你带了一路的那壶酒就能派上用场了。”
凌雨时的哭腔更重了:“呜呜,你个小王八蛋,你听你这张嘴说的,有一句是好的吗?”
“是我不好,你下刀不知是对我,那招式又难收回,我一时情急就用了易魂符。”
颜渺捏捏她的手指,“好啦,真的不是你的错,别哭啦凌小少主。”
不安慰还好,话音落下,凌雨时的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颜渺只好又去擦拭她的眼泪,心道和从前一样,她还是不太擅长劝人。
见凌雨时的眼泪越擦越多,颜渺改口:“说说正事吧,楚挽朝是怎么回事?”
凌雨时抽搭抽搭,止了眼泪道:“周既明的符印保不住江一,他……已经死了。”
颜渺心下一顿。
“楚挽朝当年曾参与融灵引一事,江一见过他,或者说,他害过江一也不奇怪。”
提及楚挽朝,凌雨时的声音平静下许多,“两年前,凌泉宗禁地有贼人闯入,我父亲在那里捉住了几个魔修。”
颜渺对此事有所耳闻。
传言凌泉宗禁地有一块封印百年的昆灵玉,是以天地灵气所筑,镇守聆泉山一方水土。此玉为人所用,可吸纳灵气进益修为,缓解千般痛楚——包括融灵引所带来的戒断之症。
禁地封印百年,旁人不知其入口机窍,能寻到那里的,除非是入凌泉宗多年的人。
凌雨时道:“禁地有异,定是宗门出了内鬼,父亲便用昆灵玉作引,引出此人。”
颜渺:“你们引出了楚挽朝?”
凌雨时摇头:“他非是轻易会露出马脚的人。父亲捉到中计之人,而后知程掌事竟也参与其中。后来我下山平乱,他又以程掌事为幌,这才捉住了……楚挽朝。”
“父亲与程掌事共事多年,更知我与楚挽朝关系甚笃,留了他二人性命,又怕我伤心,未将此事告知于我。”
颜渺心下一颤。
可之后,那二人却未死心,更联合魔修里应外合,逃出囚牢,重伤于凌宗主。
“或许是顾念师徒情谊,程掌事想下杀手时,楚挽朝替他挡了那一剑。”
凌雨时的嗓音依旧平静,只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故事。
“也正是那时候,我赶到禁地,杀了他。”
“折晷开刃,我杀了楚挽朝,又杀了程掌事。一息之间,凌泉宗的首徒与掌事都死了,宗主亦重伤不治……我怕宗门动荡,便对外称父亲闭关养伤,再将他带到聆泉山后,他闲暇时总喜欢去的地方。”
颜渺几乎已知道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凌雨时面色不变,放在颜渺掌心里的指节却开始颤抖。
“我在那里埋葬了他。”
“他的墓就在我母亲的墓旁……我甚至没有办法替他立碑。”
颤抖顺着指节蔓延到肩膀,颜渺握紧她的手;“凌寒,你想哭一哭吗?”
话音未落,凌雨时已将头埋在她肩上:“你不是总不想让我哭吗,你最不会哄人了。”
肩上的衣衫濡湿一片,颜渺失笑:“是啊,我最不会哄人了,所以你就哭一会儿,可别哭太久。”
凌雨时哭的更凶了。
“渺渺,我是要杀了他的,我一定要杀了他。”
颜渺揉一揉她的脑袋,将她的发尾捧在手中:“好,好。”
“可是渺渺,我一直不敢说,当初我选择习刀,起因只是楚挽朝送过我的,那柄用作玩闹的木刀。”
凌雨时呜呜咽咽,“我如今每每用刀,都会唾弃当年轻易做决定的自己,我早该听父亲的话,该与你一同修习剑法,到舟山时该好好跟着千宗主……”
提及到千瑜,凌雨时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是的,凌寒。”
颜渺直起身体。
“你身有习刀的天赋,亦有一身绝佳的灵骨,当时在契骨之地,更能与折晷这样的骨刀结契。”
她握着凌雨时的手,“便是折晷还未开刃时,你的刀法在中洲的刀修中也已是绝无仅有。”
朝阳初升,窗外是透亮的天光。
日光流淌而入,层层覆在颜渺的身上,落在她染着病态的脸上,融进她的眼睛里。
她的语气像是哄小孩子那样,却异常坚定:“凌小少主已是中洲最厉害的刀修,所以你看呀,你习刀从来都不是因为谁。”
屋内的哭声更大了些,沈妄才走至窗边的脚顿了一顿。
他端着盛药的木托盘,顺着半开的窗子望进去。
当年失去剑骨,颜渺修习魔道,修为一日千丈,更在修魔的第二年结婴。
到如今,她的面容也同当年没什么变化,纵然如今身无灵骨,修为几乎散尽,她的面色尽显苍白,眼瞳却晶亮。
她还是如当年那般……耀眼又漂亮。
像是她天生就该如此,天生就该纵情春风,该昭昭而悬,做那个,他可望不可及的太阳。
像是……他曾日夜辗转梦绕魂牵,想藏起来偷偷拥有的,只能照着他一个人的太阳。
胸腔中一起一伏,震痛之余,他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凌雨时离开后,屋内重又安静下来。
颜渺朝后倚着身子,道:“进来吧。”
沈妄推门走入:“药有些凉,师姐等一等,我再去热。”
颜渺:“你在外面站了许久?”
沈妄点头:“我见师姐在安慰凌雨时,怕打扰了师姐,便一直在外面等着师姐想起我。”
“想着你呢。”
见他卖乖,颜渺笑着端详过他的脸,“你的面色怎么还是这样差?”
“师姐在担心我。”
沈妄放下木托盘,眼睛弯弯,“许是消耗了点灵力,不碍事的。”
颜渺不信他的话。
放在平时,将愈合的小伤沈妄都恨不能捧至她眼前讨她吹一吹,此时反倒将话说的轻巧。
颜渺看着他:“不打算对我说实话?”
沈妄的目光躲闪一下,没一会儿又迎上来:“我没有想要骗师姐。”
颜渺:“好啊,等到灵苎谷,让元织也给你瞧瞧。”
沈妄小声反驳:“元织眼中的修真之人就该吐纳天地灵气,喝口酒都算汲取浊气,她说话做不得数的。”
颜渺轻笑一声。
提到元织,她思及正事:“已耽搁许久了,什么时候启程?”
沈妄:“今日,午时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