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颜渺神色一凛,顿住脚步。

她转首瞧过,这才发现,那尸体额上的血线不知何时蔓延开来,看上去犹如用画笔细细描过的一朵缠花。

尸体额上青印鼓起一点,一旁的弟子微微俯身,似乎想看得更真切些。

齐慕晚眼明手快,伸手捞起弟子的胳膊,一把将人挡护在身后。

荧亮亮的光自青印中破茧冲出,绽了一地乌血,直朝着齐慕晚的眉心袭去。

事情的发生只在瞬息之间,一众弟子还未来得及反应,颜渺心道不好,自袖中抽出一张符纸。

眼下程委生虽死了,但不知为何,他身上的蛊虫还活着。

蛊虫朝齐慕晚袭去,她的指尖下意识一拢,运起灵力作挡。

一张符纸自颜渺的指尖窜出。

符纸击中蛊虫,明明如火,将蛊虫燃烬了。

灰烬飘落在地上,颜渺叹了一口气。

此种蛊虫怪异,曾在五年前为祸中洲,所幸它还未碰上齐慕晚的灵力,不然凭她如今两袖空空,若是齐慕晚中招,还真不知该如何为她解蛊。

只是这样一来……

颜渺看向齐齐转向她的几颗脑袋,一时无言。

贺勉怀望着她,眼神锐利:“你是何人?何故出现在此处?”

颜渺眼都不眨,压下些嗓音:“在下只是途径此地的一介散修。”

“方才还要多谢侠士相助。”

眼见贺勉怀的手按上腰间佩剑,齐慕晚伸手作挡,朝颜渺揖了一礼,“侠士说自己是一介散修,何故用的却是南岭墟从不外传的符篆之法?”

颜渺沉默了一下。

再抬眼,她看向齐慕晚,有些艰难的开口,一字一顿:“我就不能……也有个身在宗门的道侣吗?”

齐慕晚;“……”

齐慕晚面上波动几分,略有些僵硬的别开目光。

正值此时,颜渺耳畔传来小虫的声音:“人来了,我去布阵。”

这么快?

颜渺惊于她引人前来的速度,眨一眨眼。

站的久了,她的腿有些僵,才一动,长剑铮然一声响,泛着冷光横在她面前。

长剑刺破斗笠垂坠下的青纱,贺勉怀横剑在手,面带冷色:“站住,还没把话说清楚。这么急着走,莫不是与这两个人的死有关?”

颜渺的腿重新僵住,对上他探寻的目光:“……”

好耳熟的问题。

上次听到这样的问题,想来是在许多年前了。

当初她叛逃宗门,初修魔道的时候,也总有人这样问她。

那时正值千瑜新丧,她穿了一身广袖红袍行至云浮宗的舟山。

那些人手持刀剑将她拦下,横眉相对,喊她‘孽障’,唤她作‘魔头’,直言师长殒命她却一身鲜亮衣袍,实在是枉为做人,又质问她可与师长的死有关,是如何戕害同门?

风穿过心口,盈满颜渺空荡荡的胸腔,她衣袖招展,朝他们勾一勾指尖灵力:“想知道?那我现在送你们下去,你们亲口问问?”

三十河东三十河西,在中洲隐匿行迹的这几年,颜渺早学会了审时度势。

她挪动一下双腿,思考着该如何糊弄过去。

贺勉怀冷冷瞧来,剑刃贴擦在人的脖颈,划出一道细小的血口。

颈上有血流下来,颜渺坦然迎上他的目光,伸手,平静的将剑刃推远一些。

贺勉怀黑着脸将剑刃挪回来。

二人反复几次,直到齐慕晚看不过眼,轻咳一声。

不等颜渺想出措辞,弟子中忽而传出一声惨叫。

尖锐的叫声令人顿感悚然,血花迸裂在那人心口,聚在一处的弟子顷刻四散,只一个提着长剑的弟子还站在原处。

他的额间新生了一道青印,大睁着眼,瞳孔扩散开来,神志已不大明晰。

长剑刺穿了身侧弟子的胸腔,剑锋滴落下血水,才发出惨叫声的弟子已没了声息。

颜渺眉头微蹙。

还是疏忽了吗?

长剑带着血抽出,如风扫起山路上的尘灰石屑,席卷过两具尸体。

断掉的头颅骨碌碌滚出几尺远。

弟子的身形较未中蛊时快上成倍不止,不等人来得及反应,长剑袭来,直指站在最近处的贺勉怀。

“贺勉怀!”

剑刃将伤于人身,齐慕晚下意识抚上腰间剑。

颜渺并指接住眼前剑刃,扯过贺勉怀的衣袖,一把将人拽至身旁。

贺勉怀堪堪保下一条小命,肩侧仍不可避免被划出一道血口。

血染湿衣袖,贺勉怀持剑在前,手中灵力翻腾而起,一路染至长剑刃端。

颜渺见势抽一张符纸,另一指飞快自指尖划过。

血染在符纸上,符印瞬息自周侧拢起,挡下长剑的攻势。

她看一眼贺勉怀,冷声道:“不要运力。”

长剑带着灵力,颜渺御符的手腕微微颤抖,她看向一旁已抽出长剑的齐慕晚,扬声道:“仙长,收力,用剑,章门穴。”

齐慕晚将她的话听在耳中,瞳孔微缩,灵力一瞬收拢。

长剑挽出一道剑花,袭向中蛊弟子。

弟子恍若无知无觉,躲也不躲,可就在长剑将刺入那人腰侧的时候,齐慕晚却停下了。

她调转长剑,以剑柄作锋,击向弟子的腰间。

也正是她犹豫这一瞬,长剑的薄刃震出嗡然之音,符印顷刻被剑意打散。

斗笠掀翻在地,颜渺难以招架染过戾气的剑意,被剐蹭着退后几步,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指尖点在心口,她强将喉间的腥甜压下去。

弟子受了齐慕晚一击,长剑飞砍入山壁,向四周弥漫开道道深而弯折的裂痕。

他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以掌运力而起。

山壁窸窣,山石四分五裂,草屑石灰噼啪落下,长剑自石壁破出,又转朝颜渺袭来。

颜渺顾不得其他,闪身躲过,指尖飞快结印。

鲜血再次自指尖涌出,绘于符纸之上。

就在她掌心泛出血光时,一道冷冽剑意劈开烟尘,骤然与那柄长剑相撞。

寒意漫天卷地,像是席卷而过的霜雪,本凌厉袭来的长剑与孤寒剑意撞在一处,竟顷刻碎成了齑粉。

齑粉簌簌落下,颜渺心口一滞。

宗门弟子在下山游历之前,都会前往契剑之地,寻得自己的本命剑。

那弟子虽修为不高,手中用的长剑却是已结过契的灵兽骨剑。

……就这么碎了。

长剑碎裂在眼前,颜渺扫视四周,却未能寻得想寻之人。

恍神之际,藤蔓一样的符印自四下涌来,轻巧缚住那个失控的弟子。

符纸轻飘飘落在弟子的颈侧,引得他直直朝后栽倒下去。

颜渺的心脏跳得厉害,却非是因眼前符印之法。

齐慕晚收剑,走到颜渺身边。

“你……”

她欲言又止,伸出的手臂微微有些颤抖,“你方才……”

颜渺若无其事的搭上她的手臂:“多谢仙长。”

齐慕晚反手扶她,借机握紧她的腕。

她的手指在颜渺的脉息上抚过,眼睫一点点垂下了。

齐慕晚的声音染上明显的失落之意,很轻,只流淌在二人耳畔:“是我们该谢过阁下相救。”

颜渺的面上没什么波动,装作不知齐慕晚方才那一探,借着她手腕的力站起身来。

齐慕晚略有些失神的退开一步,没再言语什么。

“若是没错的话,方才阁下用的,是南岭墟的符印化形。”

贺勉怀看向颜渺,话语仍不饶人,却没再将长剑往人的脖颈上架,“你的道侣是南岭墟人?南岭墟广授心法之术,但符篆之术只有本门弟子可修习,给你两张符纸便罢了,连这都能教予你吗?”

颜渺眼睫微颤,唇角沁出一丝血:“咳咳,我,咳咳咳……”

给她点时间编编。

颜渺佯装抬手擦拭唇角的血,脑中飞快想着说辞。

不等她擦干净血迹,烟尘寂静下来,人影现出。

她等的人来了。

只有宗门亲脉拥有开启徊生境的钥匙。

沈妄近几日现身北境,她便刚好以沈妄做借口引周礼前往山顶,打开徊生境。

不过她本计划引周礼在山顶相见,却未想到会被一群历练的小弟子在山脚绊住。

颜渺微敛眼睫。

不过周礼可真会挑时候,架都打完了人才来。

会挑时候的声音响起:“私传符篆之术违反南岭墟的宗律,不知阁下的道侣,是我宗门的哪位弟子?”

黑练随风轻动,青年缓步走到颜渺身前。

看见周礼,齐慕晚与贺勉怀俱是弯下身来,旁侧的几名弟子也随之揖礼。

“周宗主。”

周礼点点头,依旧面向颜渺,话语温吞:“缘会于此,不想才知畴昔山异动,便在这里见到阁下。”

颜渺站稳身体:“仙长怕是记错了,在下从未见过仙长。”

在朱崖城时,周礼所见明明只有那具木头所制的人偶,没有机会探查过人偶所承载的灵识。

也不知是猜的还是编的,周礼这人明明眼神不如从前,感知却似乎更敏锐了。

周礼嗓音柔和,笃定道:“承蒙提点,只是我不该会记错。”

颜渺心口闷着,没忍住再咳了两声。

她向前一步,背在身后的手捏了张符纸:“与仙长相识实属幸事,在下正要到山顶去,不知仙长……”

她话音未落,符纸碎开,双腿被一道无形符印缚住,再动弹不得。

周礼手中的符印化作利刃,带起山路上的尘沙,席卷而来。

与颜渺方才挡下长剑时所用的符印如出一辙。

周礼这个混蛋,能复现出她所用的完整招式,方才究竟在一旁看了多久的戏?

利刃朝眉心袭来,随着刃风带起的沙石一同吹到耳边的,还有周礼温和又平静的话语。

“我无意得罪,阁下既用沈妄引我来此,方才又想用移形阵法带我同去山顶,总要告诉我,你是何人。”

利刃稳稳对准颜渺的额间,带来新焰燃起的灼意,颜渺内心仍在骂骂咧咧,面上却尽是坦然。

她甚至有空环顾一圈四下,又望向周礼,面上挂着笑意:“非是我用人引仙长来此,而是仙长所言之人……真的在此地啊。”

话音才落,风声呼啸,一柄通体雪白的薄剑自侧方而来。

符印所化的利刃倏然迸裂,其间所蕴的灵力也被一齐搅碎。

灵力相撞,激起一阵巨大的风烟。

熟悉的身影自山石上缓缓落下来。

缚住颜渺双腿的无形符印同被灵力击碎,她的脚步却一时滞住,再难踏出分厘。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小沈又上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