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安正在教坊司的几层楼间绕圈，他已接到调令回河东郡任职，离京前特地来碰碰运气，试试能不能见到林嘉姁。

穿梭于重纱锦帐中，他灵活地避开脂粉香气，蓦一抬首，看见了藕臂搭在雕漆勾栏上，美目顾盼生辉的粉衣少女。

他喜不自胜，推开挡路的人，三两步爬上一层楼，脱口而出道：“公主！”

林嘉姁顺着声音望过去，绽出和暖笑意，“季公子？”

闵韶冷漠地拦下了意图靠近的季安，只许二人隔着一段距离叙旧。

“公主，你还好吗？”季安细细注视她，公主何其无辜被送到这种烟柳之地，陛下未免太不近人情。

“我好着呢，这里的貌美姑娘真多，我眼睛都看花了。”

季安失笑，“公主冰清玉洁，她们不能与公主相提并论。”

林嘉姁疑惑，他来教坊司不是寻欢作乐的吗？为什么瞧不起这里的女子？

“季安是来向公主辞行的，我要回家乡任职了，明天便离开洛阳。公主日后来河东郡，季安一定陪公主游玩。”

“好呀！”林嘉姁杏瞳楚楚，“季公子一路平安，我们有缘再见。”

季安神情一整，垂下的眉眼涌上一股失落，抬手作揖，郑重告别。

“该回去了。”闵韶催促。

林嘉姁又回到房间，她指尖沾着茶水，在红木桌上循着记忆勾画教坊司的楼梯布局，苦恼应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去。

傍晚，婢女布好晚膳，她细嚼慢咽，还没吃上两口时，忽然不请自来走进个花枝招展的艳丽女子。

女子摇着羽扇，眼神直勾勾地打量林嘉姁。少女一张小巧的鹅蛋脸，肤色欺霜赛雪，翦水秋瞳似拢着清露般明澈甜净，美得令人过目不忘。

此刻她仿若一只警觉的小兽，“你是谁？”

柳吟月以扇掩唇，眼尾轻佻地翘起，“我是谁？我来教你怎么服侍陛下。”

她坐至林嘉姁对面，看着一桌子汤羹菜肴，其中摆着三碟小女孩才喜欢吃的甜腻点心，嫌恶道：“吃这些只会变得膘肥体壮，洛阳的教坊司就是这么养人的？”

林嘉姁生气了，“你管我爱吃什么，又没吃你的东西，关你什么事？”

柳吟月啧啧两声，抚掌叫进来一列端着汤盅的婢女，上上下下地挑剔道：“你的胸乳腰臀不够丰腴，需日日饮进药膳和木瓜牛乳，睡前泡药浴时我再来替你推按，让你这具身子更好地伺候陛下。”

她话里话外把林嘉姁当成一个妓子对待，林嘉姁只觉不堪入耳，心生怒火，娇喝：“滚出去！”

“脾气这么大可不是个好姑娘。”柳吟月冷笑，她当花魁的这些年来调.教过无数清倌，谁一开始不是要死要活的贞洁烈女？到最后都被她驯得服服帖帖。眼前这个小公主看起来外强中干，她要抓紧时间把她训好，为陛下分忧。

“谁让你来的？是不是卫谌渊让你来的？”

“你且记住第一件事，不能提及陛下的名讳，只能恭敬地称陛下。”

“来，把这盏涨乳的药喝了，我也是为了你好。”柳吟月示意婢女把药膳放至林嘉姁面前，盯着她让她喝。

林嘉姁怒极反笑，葱指掀开药盅的盖子，抬手哗啦一声泼到柳吟月的脸上，“从来没有人敢和我这样说话。”

褐色的汤汁顺着柳吟月的鬓发和脸颊流淌，黏糊糊地沾了她满身，她恶狠狠地命令：“把她抓住，我要好生教训她！”

婢女犹犹豫豫地去捉林嘉姁的手，林嘉姁呵斥：“滚开！不许碰我！谁敢碰我？”

“抓住她！”柳吟月恼羞成怒，率先扯住林嘉姁的长发，把她按坐在椅子上，执起汤盅灌入她的口。

头发被拽得生疼，还被迫吃下脏东西，林嘉姁气极了，一下子炸毛，使尽力气踹柳吟月的膝弯让她摔倒在地，杏眸发红，把一盘盘菜肴往她身上倒，“我让你滚！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算什么东西？卫谌渊算什么东西？你狗仗人势，我讨厌你！”

她情绪失控，婢女们没想到向来娇弱温柔的公主居然能疯成这样，彼此抱团缩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砰砰咣咣的碎声让守在门外的闵韶心惊，推门进来一看，柳吟月捂着头躺在汤菜中，旁边地上全是碎片，林嘉姁甚至还在倒菜。

“别闹了。”闵韶走过去阻拦。

“是你把她放进来让她欺负我的？”林嘉姁眼中里的血丝尚未褪去，胸口一起一伏。

闵韶没吭声，支使婢女道：“把她扶起来，去看看有没有受伤。”

柳吟月狼狈至极，周身挂着菜味。临走前，她狠剜林嘉姁一眼，“小蹄子，好心当成驴肝肺！”

房屋很快被清整干净，林嘉姁沐浴后换了身衣裳，天色大暗，晚膳重新做好了送进来，但她早就失了胃口，一个人在梳妆镜前发呆。

她觉得柳吟月这样的人真可悲，以欺辱别人为乐，她不要再看见这种人，她一定要离开。

身后的脚步声微不可察，黄铜镜中出现一道由远及近的身影，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掰过小脸，居高临下地问：“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吗？”

“我是清白的庶民。”林嘉姁抬起眼帘，神色镇定。

“错了，在教坊司的女人，都是官娼。”

“我不是官娼。”

“你决定得了你是谁么？既是官娼，就要听鸨母的话。”

林嘉姁并不惊讶他能说出这样寡廉鲜耻的话，他有柳吟月和闵韶那种手下，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现在落在你手里，我自认倒霉，随便你怎么欺辱我，我只是很后悔，”她的唇边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我很后悔当初救下你，早知道在你当质子时就应该把你杀死。”

卫谌渊的眼神霎时冷厉，大手掐住她细嫩的雪颈，看见她脸色憋闷涨红还死咬着牙不求饶，戾气穿透骨血，激烈地翻涌着要狠狠置办她。

“朕应该给你颁一座烈女牌坊。”他嘴角讥讽一笑，“在此之前，朕要你记住，你是谁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除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