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

皇宫燕寝外,庄嫔瘫跪在地痛哭流涕:“陛下,臣妾求见陛下!轩儿他死得不明不白,他怎么可能撑死了?他再爱吃也不会把自己撑死了啊陛下!”

太子在殿前袖手旁观,吩咐侍卫:“庄嫔精神错乱,把她带回去禁足。没有孤的吩咐,谁都不许探望。”

侍卫架着哭嚎不止的庄嫔退下。裴老将军道:“殿下,这段时日先后去了三位皇子,臣隐隐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舅舅多虑了,孤已命人查过,老四老五是那家青楼的常客,老七本就是饭桶,撑死也不足为奇。”太子切齿冷笑,这些弟弟死得妙极了,怎会有蹊跷?无非是老天在帮他收走他们罢了。

八皇子府邸,卫子悠浑浑噩噩地倚坐在藤萝架边的太师椅上,妾室苏怜偎在他身侧,捏着丝帕给他擦拭额间汗,“殿下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卫子悠神色发紧,“九弟死了,四哥五哥死了,现在七哥也死了……一定是太子搞的鬼,我害怕,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

“不会不会,殿下福泽深厚,不会有人害您!谁若敢害您,怜儿第一个保护您!”

“你真好,”卫子悠抬手抚摸她的鬓发,“以后我抬你做侧妃。”

“怜儿多谢殿下。”苏怜笑容柔媚,得意地朝西侧方斜睨。

不远处,林妩定住身子,“回去吧,不用给他送汤了。”

提着珐琅食盒的采春恶狠狠地剜了苏怜一眼,暗啐一句死狐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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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清渠坊的一所宅子中,季安换上刚做好的锦缎新衣,“月白色的好看还是墨色的好看?”

“少爷穿月白色的更好看,俊秀得很!公主见了一定夸赞!”

季安多了几分欢喜,和懿公主应下了与他同游的帖子。自琼林宴一别,终于能够再次见到公主,心间仿佛有支羽毛,挠得他痒痒的。

脱下墨色长袍,空气中漂浮着一撮无人注意的细微绒毛,他突然鼻腔发痒,猛地低头,接连打了数个喷嚏。

小厮惊讶,“怎么了少爷?”

季安用丝帕捂住口鼻,眼里含着生理性泪水,“我好像要过敏了。”

“怎么会?您没有接触桃子啊!”

“我现在浑身都痒,”季安心道不好,这是他桃毛过敏的前兆,“快,快去煎药!”

小厮撒开腿直奔灶房,季安跨步过去拿起镜子一照,颈侧和下颌处已经开始出现凸起的红痕,过不了多久整张脸都会发红变肿,至少半个月不能见人。

他神情怔忪,镜子“啪”地砸到桌上。

宅子外的大街车水马龙,送完新衣的绣坊伙计从怀中掏出一个桃子,咬了一口水嫩多汁,自言自语道:“算你倒霉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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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遮月,雨幕如瀑,房内灯火通明,帷幔落下,卫谌渊在榻上浅眠。

雨水敲击房顶的声音清脆叮咚,却如雷轰电掣般扰得他心神紧绷,胸臆窝火。

他倏然睁眼,布满血丝的凤眸寒意凌凌地觑着一室萧瑟。

一回到建业,他就心烦意乱。所有在洛阳委身蛰伏时被莫名抚平的躁郁和惶戾一股脑地冒出来,似要将他拉入地狱,告诉他像他这样的恶鬼永生永世都不配得到安宁。

长睫微敛,驱散梦中那个女人的画面。那个上一瞬给他唱童谣,下一刻却想动手掐死他,他所谓的母亲。

雨势愈来愈大,他掀被起身,拆开从洛阳寄回来的信件。

洁白的纸张上逐一记述着林嘉姁最近干了什么,她的日子惬意快活,养猫逗宠,出宫玩乐,簇拥者众多。

卫谌渊皓白的长指捻住信笺靠近火烛,蜡泪滚落,黄色的火焰快速吞噬纸张,映照他乌黑深暗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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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意识到不对劲时,皇子死得只剩他和卫子悠了。

贤妃和淑妃哭天抢地,刑部彻查死因,皆是意外而亡,死得蹊跷,却有迹可循。

但太子心中逐渐升起不安,朝中和民间更是添油加醋地传播他为了巩固储君之位不惜残害手足。衙署得了手令抓捕谣传之人,然而谣言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缉捕之事显得欲盖弥彰。

谢丞相、裴老将军和一众幕僚齐聚东宫,裴老将军道:“殿下,现在多事之秋,京都最好戒严宵禁,臣愿从军营中拨出三千将士日夜巡逻,直到尘埃落定那日。”

谢丞相肃容反驳:“殿下乃东宫正统,何须杞人忧天用这种粗鲁强硬的手段?逮捕谣传之人的前车之鉴还不足以让裴将军长教训么?”

裴老将军讪讪地砸了咂嘴,太子沉思了一会儿,“舅舅,孤认为丞相说得有理。”雄心勃勃的弟弟们都死了,万事俱备,只需静候父皇驾崩。

臣子离开东宫,谢丞相回府,穿过重重垂花门,来到紫藤花树掩映的院落。

清风朗月的青年男子发冠巍巍,捉摸不透的冷峻瞳眸向他看来。谢丞相略微躬腰,“九殿下的吩咐,臣已办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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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几位皇子的死讯传到洛阳,高猎帝惊骇,张贵妃当即带着林峥去礼佛,虔诚跪拜,“佛祖保佑,菩萨保佑,妩儿的夫君要平平安安,一定不能出事。”

林峥戏谑道:“母妃还不如祈祷八皇子暴毙,这样阿姐就能守寡回洛阳了。”

“胡说什么!”张贵妃叱声,八皇子活着,林妩还有受他宠爱的盼头,若他死了,依魏国祖制,妩儿只能给他陪葬了。

“我没胡说,如果八皇子死了,我们就偷梁换柱把阿姐救出来,阿姐从此脱离苦海,不好么?”

张贵妃愣了愣,有一丝迷糊。

凤阳宫收到季安因过敏而向公主道歉的帖子,林嘉姁带上人参鹿茸等补品出宫探望。

隔着三道帘帐,季安受宠若惊,“臣容貌有损,不能面见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无碍,季公子怎会突然过敏?是水土不服吗?”

季安看着自己敷了厚厚一层褐色药膏的手背,凝眉道:“臣也不知,臣对桃子过敏,这次过敏来得极为蹊跷。医师说的确是因为桃子而诱发的,但臣和仆从都格外注意,身边素来不会出现桃子,臣至今都没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除了桃子,你是不是还对别的东西过敏?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季安摇头,“臣在家乡细细验过好多次,仅对桃子过敏。”

“这样么?”林嘉姁察觉他有些疲累,遂道,“那季公子好生歇着,我不打扰你了。”

“好、好,”季安注视着帐外那道纤盈细弱的身影,“臣恢复后再向公主递帖子,还望公主赏脸。”

回宫的途中,车帘被风拂动,林嘉姁不经意地往外一瞥,看见人群中行色匆匆的凌虚大师。

她让九皋停下马车,撩了画帘,“凌虚大师,您回京了?”

凌虚大师气息平稳,却难掩焦急,他上前一步,慈悲的脸上笼了层浓郁的忧色和凝重。

“公主,《冶金术》被人调包了。”

林嘉姁素手滞在半空,满眼错愕,“调包了?”

白马寺的浮图塔一如既往地阒然安谧,此地不仅供奉舍利子和金蝉,还多年如一日地储藏着《冶金术》。凭谁都难以想到,和懿公主会把宝书放在这里。

拨开重重机关,《冶金术》的羊皮封面并无异常。林嘉姁把书翻至扉页,瞬间眼前一黑,五脏六腑的血液几近霜冻。

这是假的,扉页干干净净,没有她父皇的印章。再接着翻页,里面的内容乱七八糟,全然不是制造顶尖兵器的详尽步骤。

“公主,这是老衲之过,《冶金术》数年来安然无恙,老衲掉以轻心,只让弟子按时检查,没有让他防着宝书被调包。”

“大师,快、快把寺庙封闭,我要查每一个僧人。怎么会、谁会知道书在这里?”

凌虚大师脚步如飞,浮图塔只余林嘉姁一人,她倚靠墙壁,皎莹的脸颊雪白,唇瓣紧抿,指尖发抖。

这是她父皇留给她的书,夏国的一半立国之本,它被人偷走了……

她的身子慢慢下滑,最后跌坐在冰凉的地上,一双杏眸中尽是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