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
想起卫谌渊当初威胁她的森寒话音,巧纭不禁发憷,但公主于她有救命之恩,她要把真相告诉公主。
“你说。”林嘉姁看着她。
“公主,兔子、兔子是魏国……”
她猝然喉间一哽,大脑剧痛,“哇”的一声呕出一摊黑血。姚嬷嬷等人吓坏了,“有人下毒,保护公主!”
巧纭七窍流血倒在栎木桌上,身体抽搐,拼着最后一口气道:“兔子是魏国皇子害……”
她的声音极低,无人听清。林嘉姁骇然而惊颤,“你中毒了!魏国皇子?你是说卫谌渊?”
她的手指动了动,无力说话点头,脑袋一坠,失了呼吸。
主殿乱成一团,锦画慌忙去请江太医验尸,姚嬷嬷用一方绸帕盖住巧纭发青的面孔,锦琴把她用过的膳食茶水收集在一起,逐一用银针验毒,却均未发黑。
江太医查看巧纭的尸首,发现她唇部发紫,从她袖中取出一方小帕,验过后,眉头紧蹙道:“这张帕子上染了大量砒.霜,有人要致她于死地。”
锦画惊呼:“对!她刚才用帕子擦了嘴!”
林嘉姁的后背当即沁了层凉意,“那个要杀她的人进宫了?”
江太医面色凝重,“宫里出现砒.霜这等剧毒,臣须赶紧上报院判彻查此事,公主宫里也要仔细清查,入口之物、贴身之物都要万般小心。”
林嘉姁心神恍惚地看着被遮住面部的巧纭,半晌说不出话来。
殿外,两个跟着忙前忙后的宫女和太监喁喁私语:“那人死了么?”
“死透了。”
“叫你办事不力,现在才杀掉她。”
“要不是怕伤着那位公主,我早就飞毒镖射马车了。替我保密啊,别让公子知道。”
宫女“嘁”了一声,没再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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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寺的浮图塔巍峨耸立,小沙弥照例进入顶层阁楼,旋转机关,检查《冶金术》。
和懿公主多年来都将宝书藏于塔中,平日里由凌虚大师亲自查看,近半年来大师出京云游,临走前吩咐他定期过来检查。
乌木柜中,赭黄色羊皮书封的《冶金术》在暗色壁灯的照耀下宁静完好。小沙弥阖上柜门,还原机关,缓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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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业春雨沙沙,酒肉香气随风潜入夜色。八皇子府邸,上门做客的七皇子身材肥胖,嘴角沾满油腥,正大快朵颐地嚼着酱香的鹿炙。
“八弟府上的厨娘真不赖,这段时间得多吃些荤的,要不然守孝的时候可有得馋了。”
八皇子卫子悠身段清瘦,用象牙箸夹着白米粒喂给怀中毛色红艳的斗鸡,“父皇还在,七哥慎言。”
“嗐,在外边装模作样也就罢了,你我兄弟之间说说实话也不成?”七皇子放松而恣意,他与卫子悠虽非一母所出,但卫子悠性情温和,闲散度日,没什么野心,相处起来极为舒服。
“七哥,你觉不觉得四哥和五哥的死有诈,他们怎么就烧死了?”
“他俩色.欲熏心,干得爽,宁做牡丹花下鬼呗。”七皇子呼噜了一口熬得乳白的鲜美鱼汤,“就算他们是被太子害死的也不冤,谁叫他们跳那么高,跟太子对着干,还暗地里买通太医查父皇的病因,嫌命长。”
卫子悠默了一瞬,“太子未免太心狠了,他对九弟也是,都不把九弟接回来好生安葬,九弟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洛阳……”
“嗐,八弟你可真是,穿上僧袍就能当和尚了。卫谌渊可不孤苦伶仃,那边的探子汇报,夏国的和懿公主待他好着呢,还请了高僧为他超度,坟冢都选在白马寺后边,真是一往情深哪。”
卫子悠想起以前七皇子往九弟的饭食里撒尿的事,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酒饱饭足,七皇子瘫靠着椅背,婢女取来温热的湿帕细细为他擦嘴,他冲着婢女的脸打了个嗝,酒气熏人,婢女不敢有怨言,任他大笑都默不作声。
歇了一会儿,七皇子被常随搀扶起来,“走了啊八弟,七哥下次再来。”
卫子悠起身送他离开,回来的路上,婢女问:“今个儿是十五,殿下去夫人的房中吗?”
“不,我去怜儿那里。”
卫子悠的正妃林妩得到消息后一如既往地平静,她的陪嫁侍女采春忿忿,“殿下太过分了,每月的祖制都不遵循,那个妓子哪里比得上我们公主,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公主?!”
“他娶我又不是心甘情愿的,”林妩对着黄铜镜梳长发,“这样的话别再说了。”
采春称是,接过篦子服侍,心道她们公主可真苦啊!从洛阳远嫁建业和亲,婆婆丽嫔刁难,丈夫不疼爱,偏偏又是两国帝王赐的婚无法和离,这辈子都只能勉强了。
府邸外,七皇子醉醺醺地登上马车,他的常随道:“殿下,小的听闻水云楼下午刚到了一批北方的大厨,那硬菜做得香飘十里,可馋人了!”
“是么?”七皇子发饧的眼睛闪烁精光,“快,去水云楼,我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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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怎么查都没查清砒.霜一事,此事不了了之,宫人们只得更加小心地验毒避险。
林嘉姁吩咐好好安葬巧纭,那么一个活生生的姑娘一下子就没了,她心中像塞了团湿棉花般淤堵着气。
平日里,她常常琢磨巧纭最后说的半句话,“兔子是魏国皇子……”她没想明白,团团是卫谌渊什么?
姚嬷嬷和锦琴锦画也没听清巧纭的话,谁都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公主别再想那件事了,都瘦了好多,嬷嬷心疼。”姚嬷嬷为林嘉姁量身围,纤腰只有一尺六,堪堪一掌可握。
一盏验过三次毒、又由专人试了毒的温热牛乳茶呈上,姚嬷嬷一勺一勺喂给不太想喝的林嘉姁,“乖,再喝两口。”
新一届进士三甲已经选拔.出来了,河东郡郡守次子季安拔得头筹。琼林宴上,林翩调笑道:“安安你看,季安在看你呢,你是安安,他的名字也带了个安,真有缘分。”
林嘉姁抬眸望去,身着红袍的状元郎拱手作揖,温润有礼。她忽然想到,如果卫谌渊还活着,他应该也是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
季安迈步过来颔首道:“微臣见过永乐公主、见过和懿公主。”
“免礼,和懿性子平易活泼,状元郎同和懿聊吧,我有事去找陆大人。”
林翩转身走远,飞檐亭中只剩林嘉姁和季安二人。季安望着公主娇若芙蕖的容颜,耳尖微红,“早就听闻和懿公主芳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林嘉姁带着清浅的笑意,“快坐下吧,你是从河东郡来的?那里有什么好玩的?”
季安坐至她身畔,将家乡名胜侃侃而谈,暮春的洁白柳絮飞落,构成一卷郎才女貌的美景。远处端茶倒水的小吏眺见这一幕,神情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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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楼的最顶层,日光凉白刺眼,夹着雨丝的厉风刮在榉木窗上,阵阵作响。
七皇子被缚住手脚强迫坐在凳子上,他的肚子足有七月怀胎那般大,面前的餐桌上堆满了各色食物,空盘空碗垒得近半尺高。
薛照掰开他的嘴,填鸭般往他胃里塞东西,他粗粝的舌头奋力抵抗,喉咙不时干呕,却挡不住薛照的蛮力。
“卫……”他口齿不清地发出声音,“狗贼,卫谌渊、死人……”
一袭玄袍的矜贵男人吩咐:“停,让他说。”
薛照停下动作,七皇子把喉中食物咳出来,嗓子嘶哑道:“狗贼卫谌渊,你敢害你爷爷,你这个卑鄙小人!爷爷当年就应该饿死你这只王八!”
“连骂人都这么单调,”卫谌渊好不容易升起的兴致飞速散去,“继续请皇兄用膳。”
“不、不!”七皇子惊恐地睁大眼,他吃了太多食物,没进一滴水,再这么下去,他会被活活撑死!
薛照大力捏住他的脸颊,端起一碗米饭扣进他嘴中,掰着他的下颌让他嚼咽,呛得他脸色青紫,快喘不过气来。
“我要水、给我喝水……”
薛照一脚踹在他的腹部,他痛得冷汗直流,“哇”的一声把肚子里的食物全都吐了出来。
他浑身肮脏恶臭,薛照继续踹踢,七皇子开始吐血,卫谌渊唇边漾开一抹笑,场面恶心,却令人愉快。
墙边排列着数只夜壶,等他吐完了,薛照拎起夜壶朝他的脸淋去,“这是公子赏你喝的水。”
屈辱,愤恨,绝望,七皇子发出不堪忍受的嘶吼声。卫谌渊轻勾唇角,欣赏着他濒死前的惨状。
这样的死法平平无奇,他冷不丁想到,林嘉姁看见招弟中毒身亡时是什么样子?就她那指甲盖大的胆子,必然被吓得脸色雪白,看她的反应不比看眼前这个蠢物有趣么?
他清逸狭长的凤眸微掀,数月没见到她,似乎有几许想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