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小豆瘦骨伶仃的身子跪在大堂中央,揪着衣角的双手不安地摩挲,但是腰板却尽力地挺地很直。

“你是何人,又要状告秦嬷嬷什么罪?”福晋的声音应当是很温柔的,只是落在高度紧张的小豆耳中却和青天大老爷的惊堂木一样,激得她浑身一个哆嗦,来不及细想就把来时打过好几遍的腹稿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

“奴婢是针线房的小豆,自康熙三十年小选入乾西四所就在秦嬷嬷手下办差。”小豆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面色黑沉的秦嬷嬷,咬咬牙,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俯身叩首,细细的声线再没有一点儿颤抖,“奴婢要状告的,是秦嬷嬷欺上瞒下,私自损坏永和宫赏赐,凌虐阿哥爱宠致死之罪。”

“爱宠?”乌拉那拉明敏看着小豆伸出袖口的双手上纵横交错的青紫,她本以为小宫女是不堪忍受秦嬷嬷的责打这才趁着墙倒众人推急于求告,却不料被这横空而出的虐宠之罪打了个措手不及,“你且细细道来。”

“回福晋的话,康熙三十二年十月三十日永和宫送赏至乾西四所,其中有细犬一对,很得阿哥喜爱。十一月二十三日,细犬逃失,养狗处的小太监元宝因畏罪投井自尽。事实上,那一对细犬并非逃失,而是秦嬷嬷私自诱骗捉拿,又烹煮至死,两只狗的尸骸如今就埋在针线房小院里的枯井之中,福晋派人一查便知。”

明敏听了小豆的话,立马派人去针线房的枯井处查看,那一对细犬她也有印象,品貌不凡又是永和宫娘娘在生辰当日送来的,很得四阿哥的喜欢,当日细犬逃失时,四阿哥都难得大动肝火。

“你这个小宫女,竟在这儿血口喷人,那,那井里就算有骨头,也指不定是什么时候掉进去的野狗野猫,怎么就能栽赃到老奴的身上了。”秦嬷嬷声音大,气势却虚了三分,满屋子都是人精,一打眼就知道,细犬丢失恐怕确实与这老嬷嬷脱不了关系。

小豆却看也不看暴跳如雷的秦嬷嬷,用指甲掐着手掌让自己镇定下来,接着说,“细犬骨骼构造自然与普通野猫野狗不同,福晋让又经验的师傅一探便知,可是奴婢要状告秦嬷嬷之罪却远不只如此。

康熙三十一年八月初七,内务府送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两匹;十二月初九,永和宫赐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一匹;三十二年四月廿三,永和宫赐古烟纹碧霞罗四件;三十三年五月十四,皇上赏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两匹,针线房却只产出小袄一件,褙子两件。

秦嬷嬷报给苏公公说是针线房宫女手艺笨拙才毁坏锦缎,阿哥福晋仁慈,只罚了奴婢等两月俸银,但实际上因为锦缎珍贵,都是秦嬷嬷一人接手,不但让奴婢等人为其顶罪,还私加刑罚意图封口。

只是秦嬷嬷没有料到,她罚奴婢彻夜跪在廊下,却正好被奴婢看到她将那私贩贡品的账本就藏在小妆台和墙角的缝隙中!”

小豆话音未落,秦嬷嬷一张老脸就由黑转白,面上的皱纹不住地耸动着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万万想不到,以往最是逆来顺受,沉默挨打的小宫女居然会是一双带着怨气暗中监视的眼睛。

“你既然早知道秦嬷嬷欺上瞒下,贩卖贡品种种罪责,为何不早来禀报?”

“对,对!”明敏这一句话,让秦嬷嬷感觉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福晋啊,这丫头一定是和闻莺商量好的,被人撺掇着就等着今日来栽赃陷害老奴呢!您可万万不能听信她的胡言乱语。”

小豆不卑不亢地磕了个头,“福晋明鉴,奴婢家中只是盛京一个普通的军户,阿玛早逝,额娘另嫁,就只有奴婢和弟弟两个人相依为命。针线房的奴婢除了新来的闻莺,大多和奴婢一样都是盛京当地的穷苦包衣人家。当日秦嬷嬷威胁奴婢等人,说若是敢向主子们告状,她背后的佟家不会放过,奴婢等没什么见识便也听信了秦嬷嬷的威胁。但是闻莺和奴婢等人不一样,她出身京城,阿玛是正四品的二等侍卫,奴婢与她交好,这才知道,即使是佟家在盛京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奴婢相信阿哥和福晋一定英明果决,能给奴婢等人一个公道,这才鼓足勇气,上告鸣冤!”

“说得不错,若是不告,本阿哥还不知道乾西四所居然还有这样狐假虎威的刁奴,真是把承乾宫的脸都给丢尽了!”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瘦高身影走入安禧堂,正是四阿哥胤禛。

看见能做主的正主回来了,明敏送了口气,辱骂永和宫,虐待爱宠,私贩贡品,威胁宫女,桩桩件件都比自己手里捧着的炭炉还要烫手。

“辛苦福晋了,事涉永和宫和承乾宫,这几人由我亲自询问再向额娘回报。”

乌拉那拉明敏既不愿接手烫手山芋,也不愿和便宜丈夫坐在这里你来我往地扮演相敬如宾的皇家夫妻浪费时间,乐得做个撒手掌柜会自己的小暖阁里抄经,连客套话都不愿多说两句,忙不迭地抱着小手炉带着宫女太监撤退,把空间完全留给四阿哥。

四阿哥做事雷厉风行又不留情面,到了下午,整个乾西四所的宫人们都听说了,针线房不可一世的秦嬷嬷因为随意殴打小宫女,私贩贡品等罪名,不但被四阿哥压在前院打了三十个大板几乎丢了大半条命,更是被逐出乾西四所,送往慎刑司处置。告状的两个小丫头虽然因为冲撞贵人,造谣主子,被罚了半年的俸禄,但是一没挨着板子,二来也从群龙无首的针线房脱身,闻莺被派去了李格格身边预备着服侍快要出生的小主子,小豆更是被福晋留在身边改名为豆蔻,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

乾西四所的宫人们好不容易有了桩大谈资,就连用饭的气氛都快活不少。但是四阿哥身边的第一大得力人苏培盛却快活不起来,永和宫,佟佳氏,意外死去的爱犬,这秦嬷嬷犯的事件件都撞在主子的死穴上,阿哥沉着张脸,连扭着还未显怀的杨柳腰,娇声细语的李格格都吃了挂落,更别说他们这些伺候的奴才,自然更加战战兢兢。

“唉唉唉,鸾音,今日主子爷心情不舒爽,茶水房可要上点心。”

穿着淡蓝色旗装的小宫女乖巧一笑,“公公放心吧,茶水是主子爷最喜欢的普洱,点心是小厨房胡师傅亲自做的藕粉桂花糖糕。”

“那就好。”苏培盛捋捋拂尘,看着鸾音推门进去,松了口气,总算这清心斋有几个省心得力的人儿。

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听见里面传来噗通一声,膝盖磕在瓷砖上的声音叫苏培盛听了都咬牙,“奴婢鸾音,特来请阿哥治罪。”

苏培盛的小心脏顿时从谷底跃到山巅,主子爷气都没消呢,就算有错也不能就这么莽着上啊,这鸾音看着聪明,怎么偏偏在今日脑子不灵光。他把耳朵贴近门框,想着伺机进去劝解一二,不料主仆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随着暖阁的门吱呀一声,更是彻底听不见了。

东暖阁里,四阿哥的脸色自然是很臭的,但是却没有苏培盛想象地那样怒发冲冠,他眸色沉沉,一双锐利的眼睛看着垂头跪着的小宫女,心思百转千回,“你今日一日在清心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何罪之有啊?

“奴婢有三罪,其一是处事不周,让秦嬷嬷心存怨愤从而带累着德主儿也受人言语;其二是应对不及,闻莺在清心斋前跪地闹事,奴婢却不能及时制止;其三是懦弱迟钝,当日奴婢在针线房也曾目睹秦嬷嬷杖打小宫女,若是奴婢早日将此事告知主子,也许今日就不会闹出如此大乱。”

“你可知秦嬷嬷是什么人?”

今日闻莺在清心斋前大声叫骂,闹得整个乾西四所都知道,自己这个清心斋的当家大宫女自然逃不掉一顿申斥,本着早死早超生,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原则,鸾音先请罪为强,不料预想的斥责没有倒是被问了个怪问题。

“奴婢才来乾西四所没多久,和秦嬷嬷只是几面之缘,听说嬷嬷是汉军旗出身,听口音像是江南人士……”

胤禛见她绞尽脑汁东拼西凑的可怜模样,心中一松,至少今日只是秦嬷嬷为恶已久的后果而不是承乾宫和永和宫两派相争,但是想到那个跪在清心斋前闹事的宫女闻莺,张口闭口都是要往清心斋挤,生怕别人不怀疑她是鸾音怂恿的棋子一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都到乾西四所一个多月了,连个老嬷嬷的底都摸不出来!哼,我这儿缺得又不是做学问的书呆子和看大门的木头人,耳目闭塞,怎堪大用!从明日起你就跟着苏培盛同我一起去上书房,好好地看着,学着!”

作者有话要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旋转)(跳跃)(扯着宝娟嗓歌唱)(发出沙哑的声音)(狼狈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