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阳光和煦，微风不燥。

中心商场的咖啡店里，蒋寒坐在临街靠窗的位置，呆呆地看向外面。

长街两旁，十几棵西府海棠依次排开。粉白的花朵缀在枝头，风一吹，花枝轻颤，好不漂亮。

视线越过花枝往上，商场外墙的LED屏幕里，正播放着一则城市旅游宣传片，主角是沈嘉珩。

想到沈嘉珩今早给他「布置」的任务，蒋寒收回视线，忍不住在心底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这时，服务员端来咖啡，他将人叫住，指着吧台附近的人形立牌，问：“请问那个怎么卖？我需要十个。”

服务员看着他愣了半天，“先生不好意思，这个是非卖品。”

“如果您喜欢我们的代言人周边，可以购买我们的咖啡哦。”店员恭敬笑道，“店里最近有活动，消费满300可以送一张海报，送完即止。”

“什么样的海报，人脸比例多大，能给我看看吗？”蒋寒一本正经。

服务员反应了一会儿，礼貌地回：“您稍等，我去看看。”

服务员拿着托盘离开，蒋寒拿起勺，往咖啡里额外加糖，细细搅拌。约莫两分钟后，那人抱着一叠海报回来，展示给他看。

海报是八开的，够用，人像清晰，印刷和质量都还不错。

“就它了。”蒋寒道，“我要十张，尽量不重样，麻烦你帮我选一下。”

“先生，这样的话，您需要消费3000元。”服务员不徐不疾，“如果您今天用不了那么多，可以换成同等值的会员卡，也是一样的。”

蒋寒点点头。

不多时，他的桌子上多了十张面值300的咖啡店会员卡，以及一叠沈嘉珩的海报。

走前，服务员又送了他一本沈嘉珩的写真集。蒋寒扫了眼，居然是几年前的限量版。

“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女生笑盈盈：“没事，我家里还有好几本。谢谢你支持我的业绩。”

蒋寒微怔，问她：“你是行星？”

「行星」是沈嘉珩粉丝的集体称呼。粉丝们取沈嘉珩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称呼他为「恒星」，而他们则是受恒星光芒吸引的无数个小行星。

女生笑着反问：“你不也是？”

蒋寒笑笑，没承认也没否认。他向人道谢，随后抱着东西离开。

回到射击馆，蒋寒把海报摆开，附在简易的竖靶上，用夹子固定。

为了方便沈嘉珩和周蔓约会，他特意放了员工的假，清了场。因此，这会儿馆里除了他就没别人了。

蒋寒一边贴一边忍不住碎碎念：“追人就追人嘛，还死不承认。难不成要等人家姑娘告白啊？”

“不对啊？按周小姐的说法，他俩拢共认识没多久。”蒋寒蹙眉，“水泥封心二十七年，这一个月就破功啦？沈嘉珩，你不至于吧？”

说到这里，蒋寒把自己给逗笑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忽然觉得有点看不懂沈嘉珩了。

如果说是他脑补过度想多了，那沈嘉珩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

下午两点二十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周蔓驱车抵达目的地，今天是私人行程，她没让司机送，也没带助理。

想到上回在停车场被偷拍的事，周蔓心有余悸，下车前不由自主地拢了拢口罩，拉低鸭舌帽。

游戏城一共有七层，每一层的体验内容都不一样。射击馆在三楼，占了整整一层。

从负一层坐电梯上去，一路畅通，没多久就到了。

由于她包了场，现在整个射击馆空空荡荡的，格外安静。

周蔓走到2号射击房，手刚搭上门把手，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周小姐，又见面了。”

她回头，对上蒋寒的视线，轻轻颔首，“沈老师来了么？”

“来了。”蒋寒说，“他在6号房，正练着呢。”

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6号房里好像放的是移动靶，难度很大。

“那我需要……”周蔓茫然地指了指自己，“我去哪儿？”

“我先带你去热身。”蒋寒笑道，“热身完，嘉珩那边也该结束了。”

周蔓点点头，心无旁骛地跟着蒋寒走。经过6号房时，她无意识地往那边看了一眼。

房间里都做了隔音设施，她隐隐约约能听见一点点动静。

他在开枪，节奏很快，每一发之间间隔很短，听起来俨然是老手。

一旁，蒋寒笑着跟她攀谈：“欸，周小姐，你知道吗？嘉珩初中练过射击，还拿过一次全国锦标赛的冠军。”

“难怪。”周蔓若有所思，“那你跟他是因为射击认识的么？”

“对。”蒋寒点头，“我俩初中的时候都加入了射击队。嘉珩天赋很高，他没练多久就在队里没对手了。”

“他射击天赋这么厉害，怎么没往运动员方向发展？”周蔓好奇问。

两人走到尽头，蒋寒拿钥匙开门，“我在网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人生是旷野，而非轨道。”

“他一直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从未计较过名利或者得失。”蒋寒回头，冲她笑笑，“至于那些荣誉，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多少人一辈子都在追求那个「锦上添花」，或许，天才的世界原本就跟普通人有壁。周蔓沉默地想着，跟在蒋寒身后进屋。

然而，她一进去就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呆了。与其他房间不同，这间房布置得相当公主风。

周蔓看着墙角的鲜花和气球，一脸迷惑：“蒋先生，你确定……我们没走错地方吗？”

蒋寒闻言愣了一下，看向她：“不喜欢这里的布置？”

“倒也没有不喜欢。”周蔓干干地笑了两声，“我只是觉得，在这里热身，有点怪怪的。”

“不奇怪啦，喜欢就好。”

蒋寒笑笑，随后不知从哪拖出几个玩偶做的靶子，每个靶子上都夹着沈嘉珩的个人海报。

周蔓看着海报，还没来得及开口，蒋寒就递了把小气锤过来，对她说：“周小姐，试试吧。”

他说着，指了指玩偶上的海报，“朝那儿打，用力。”

周蔓：“……”

“蒋先生，你跟沈老师不是好朋友么？”周蔓有些生气地说，“你这是在做什么？公报私仇？”

蒋寒心想你们两口子还真是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合着全都是他这个跑腿的不是。

蒋寒一脸委屈：“什么公报私仇，你误会了。嘉珩说你特别怕他，所以呢，他想让你在这儿释放一下。”

周蔓微怔，“释放什么？”

“对他的恐惧啊。”

周蔓愣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海报上的人，一颗心像是被某种东西击中，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蒋寒把气锤给她就出去了，离开时贴心地带上了门。

房间里，周蔓默默坐下来。她看着手里的气锤，霎时思绪万千。

她承认，在没认识沈嘉珩之前，她对他确实产生过不小的畏惧。

然而真正相处下来，她发现，她其实一点儿也不怕他。

她唯独怕的，是自己的这颗心。

她怕自己不受控制地沦陷，怕自己对沈嘉珩不是单纯的过敏，而是喜欢，超越漂亮皮囊直抵内心的那种喜欢。

然而她又非常清楚，自己做什么事都难以坚持，注定无法长情。

基于此，多年以来，周蔓从未对异性释放过「我们可以恋爱」的信息。

对方一旦对她示好，她就会下意识远离。多年来，几乎所有的爱情萌芽，全都被她亲手掐死在襁褓里了。

想着想着，鼻尖开始发酸。意识到什么，周蔓深呼吸，用力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迅速整理好心情。

随后她放下气锤，站起来，走到玩偶面前，伸手去够夹子。她陆续取下十张海报，展平，一张一张叠放。

目光不经意瞥到角落里的红玫瑰，周蔓走过去拿了一支，又捡了几片散落的花瓣。

她把单支玫瑰放在海报上，点缀几片落花，接着拿出手机，找准角度，咔嚓一声，将画面定格。

蒋寒在门外等了半天，眼见时间差不多了，伸手推开了门。

他一进屋，看到玩偶脸上空空荡荡，心想这姑娘可真狠啊，把海报都给锤散了，多大仇多大怨啊。

结果一低头，发现他买回来的那叠海报，好端端地躺在女生怀里。

她微低着头，像看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十分小心翼翼又格外认真地欣赏着画面中央的那张脸。

她似乎看入了迷，就连他已经走到了身后，都毫无察觉。

蒋寒：“……”

此时此刻，蒋寒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硕大无比的电灯泡。

他原以为自己费尽心思弄来的东西，是用来消解怨气的。却没想到，那是用来隔空调情的。

可惜，某人压根不知道。

从以前到现在，沈嘉珩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蒋寒一直认为，他这个人是没有短板的。

现在看来，短板还是有的。至少，在恋爱方面，他的智商和学习能力没有半点用处。

否则，他怎么可能会弄不清楚，人家姑娘到底是喜欢他还是怕他？

想到这里，他默不作声地拿出手机，拍下了眼前这一幕。

很快，蒋寒退出去，站在门口给沈嘉珩发消息。

【寒】你老婆摔倒了。

【寒】说错了，是周小姐。

【寒】你赶紧过来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