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7:18,庄烟岚步行去支行。

她车技不错,但所在支行坐落于黎市家具市场门口,旁边还有个农贸市场,故而支行附近的停车位常年紧凑,支行门口又要给贵宾客户预留位置,她也就不凑这个热闹,在夹缝中找停车位了。

到支行时,保安大叔和保洁大姐已经在了,二位因为工作性质,每天都是最早到支行的。她冲两人打了记招呼。柜台内没亮灯,可见没人。按规定,在款箱没运到之前,大姐是可以进来打扫的。她刷开两道防盗门,领大姐进来,让她重点打扫卫生间。

银行其他岗位还好,柜台内接近全封闭空间,支行柜台的空间又狭小,空气流通极其不畅,且越是基础的网点,越是免不了和现金接触,再加个卫生间,里头的气味可想而知。

她这批还算好的,主管是个精致lady,唇膏色号能背成菜单,常年至少两支不同香味的O家护手霜随身,据说是要根据心情挑选味道。才刚上任,主管就把家里的旧空气净化器捎来了,还带加精油,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空气质量。

她进入里头的主管办公室,比外面小不少,但也不算局促,格局很简单:靠近门边摆了张办公桌,上头除了电脑就是文具,里头则是两排架子,摆了一些业务单和A4纸。最里面是供女职员换衣服的简陋更衣室,因为太简陋,常年如同虚设。

庄烟岚随手打开了净化器。

九月穿的还是夏季工作服,蓝色短袖衬衫配西裤,她在家已经换好,这会只需系上丝巾,因为长发需要用发网盘在后脑勺上,她干脆理了个学生头,每天少一道例行公事。

别好工牌,刚出更衣室,便听保安喊安.邦来了,庄烟岚开门让大姐出去。

没多久,安.邦到窗口,把交接簿丢进来。

庄烟岚一看手机,7:32。

许小曼那厮,竟然敢迟到?

她倒是可以让安.邦先走,但等安.邦送完一轮再回来,起码八点半了,影响营业,扣钱是妥妥的事。

想及许小曼那个小财奴约摸是舍不得那50块的,她对安.邦绽出真诚的微笑,“麻烦再等一下,另一个接车的人很快就到了。”

庄烟岚是个美女,但美得缺少点攻击性,奇特的一点在于,但凡她的脸有点修饰,攻击性便会大大增强——比如脸上有妆,也比如脸上带笑。其中稍年轻的那个安.邦人员已经被她的笑晃到过好几次,依然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对着她搔掻头,“还要多久?”

话音刚落,一声“对不起我来晚了”呈立体环绕效果,由远及近。

得,许小曼终于出现了。

只见片刻后,一个留着马尾辫的年轻小姑娘风驰电掣般冲来,利索地用指纹开了第一扇门,关门后,在两道门之间喊:“师父,快给我开门!”

银行都是老带新的模式,她带的就是许小曼,于是被尊师重道的许小曼尊称一声“师父”。

庄烟岚轻哂,许小曼的指纹有点问题,老开不了第二扇门,她早做好这手准备,按下里头的开门键。许小曼进门后又是生死时速,火速冲进更衣室,放下包,顺带摸出了丝巾和发网,随后又冲了出来。

庄烟岚和许小曼核对完安.邦的身份信息,两名安.邦人员走出支行,没多久,一辆安放一钞袋现金和两个款箱的推车被推进来。

两人再次确认身份,给安.邦开门。

推车进门后,她俩弯着腰,先确认款箱数量,再检查上头的锁和封条,封条上有前一天库管员和副主管的签名,确认完好无误,两人转而去核对钞袋。

现金钞袋倒不是每天都有,平时都是有人预约大额现金才会向分行申请;至于月底,那就不是一钞袋这么简单了,附近两个市场加上一个工业区,现金预约都是千万起步。

正巧,最高记录还是庄烟岚当库管员创造的——她上岗第三个月的月底,连续两天都领了两千万现金,这个记录至今还没被打破;也着实让她体会了一把千金散尽的感觉。

钞袋也是密封上锁,一袋250万,10万一捆扎,一共25个,一眼即明了,不过监控底下,两人还是老实本分地逐个点过。

均确认无误,两人在交接簿上签好字,安.邦随后也签字离开。

许小曼总算能喘口气,瘫坐在自己的工位上。

“早餐吃了?”庄烟岚看她日常演绎生无可恋.JPG,不免好笑,问了一句。

“没呢。我一睁眼,七点五分,妈呀,吓得我差点连内裤都忘了穿。”

“你还裸睡?”

“不是,昨天大姨妈第一天,我穿了条夜安裤,差点就穿着来上班了。”

“……”

许小曼“嗯”了声,“我早餐买了的,放哪里了?”沉吟片刻,“唔,我刚才好像是随手放在王瑜姐的桌子上了?”

王瑜姐就是她们的主管。

庄烟岚直呼勇士,“你不要命了?万一沾上味道,你估计要被发配去扫厕所。”

许小曼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起身就要往里头冲,庄烟岚喊住:“款箱已经送到,必须要有两个人在监控范围内。”

“差点忘了!”许小曼在保险柜旁立正站直,瞅了眼里头的办公室,果然在办公桌上看到早餐。她深吸一口气,扶着门,叉开腿,当场表演一字马,奈何到120°已经是极限。

她手伸得老长,还是差那么一两点。那只手绝望地左右摆了摆,还是不行。

于是侧过头,凄凄惨惨戚戚地望向庄烟岚,“师父,你也知道我的小肚腩受不得饿。”

后者早有所料,一挥手,“起开!”

许小曼让位。

庄烟岚直接劈到了145°。她的身材可谓集二老的精华,前凸后翘,手长腿长,还没伸到底便成功够到塑料袋,勾手提溜过来。

她直起身。

许小曼竖起大拇指,“师父宝腰未老。”

庄烟岚撩了把飘逸的短发,也不计较许小曼说她老,“柔韧性这块,师父我是认真的。”

许小曼撕开包装袋,答谢救命恩人:“师父,你吃不吃?这家的生煎我眼馋好久,平时上班来不及买,不上班起不来买,今天我看路过只有两个人,就冲过去排队了,所以才迟了几分钟。”

庄烟岚胃的大小向来以食物的美味程度为转移,早上她吃了起码九分饱,这会看到生煎,她觉得自己又饿了。但袋子里统共就四个,她颇具气节地摇头。

八点整,两人终于等到了第三个人,另一个对公柜员于晓心。

支行三个对公窗口:其中两个正常营业,办的大多是支票、代发工资相关的基础对公业务,另外就是负责贵宾号;而另一个窗口只有办理公司开户和承兑汇票之类的特殊业务才开。心姐就负责这个窗口,平时没事,日常就是给她们授授权,和副主管清清钞。

心姐进来的时候,许小曼正在给她安利磨砂膏:“我真的不允许还有人没用过磨砂膏!洗完我觉得自己刚从蛋壳里钻出来,焕发了新生!”

庄烟岚谑道:“亲,你是胎生,不是卵生。”

“我这是想说自己像刚剥了壳的鸡蛋!”

“熟的吗?”

许小曼比了个奥特曼的经典手势:“杠精退散。”

两人笑成一团,见状,于晓心叹口气,“还是你们好,无忧无虑。”

许小曼知道她忧什么虑什么,安慰:“心姐,你肯定能嫁出去的,而且嫁得比谁都好,可别忧虑了。”

于晓心去拿丝巾和发网,还不耽误说话:“我今年都27了,能不忧虑吗?”

“我前些天还在微博上看到,相亲市场除了公务员,就是银行、老师之类的最吃香了,铁饭碗嘛,而且咱银行工资还高。”

于晓心从里头出来,“香什么?你没听过‘男人三不娶,护士幼师银行女’?我昨天去相亲,离大谱了好吗?那个人之前看过一篇文章,说是一个柜员因为业务忙,上厕所忘了洗手,得了性病,他当场问我会不会定期去做性病检查!”

庄烟岚很少参与这类话题,听到这也忍不住吐槽:“现在怎么什么品种都跑去相亲了?”

“不止呢。我们聊到职业规划,我说我明年可能要调回家那边,那边的支行缺客户经理。他竟然说客户经理为了拉业务,要陪客户喝酒唱歌,言下之意就是我们银行的跟小姐差不多,就差直接说我们被客户潜规则了。”

“他什么职业啊,好像很有优越感的样子?”许小曼问。

“医生,但也不是三甲的,好像就在县级医院。”于晓心觉得晦气,“也不知哪来这么多刻板印象,那我还说他们医生和护士关系不清白呢,而且经常要上夜班,容易猝死。”

庄烟岚挑眉问:“他事先肯定知道你是什么职业,都这么看不上眼了,还跑来相亲,存心来膈应人,还是秀他自以为的优越感?”

“不清楚,但我昨天有吃回来。那家店的海胆我早就想尝尝了,反正他买单,我一口气点了两份,看到对面的脸都绿了。”

“干得漂亮!”庄烟岚对相亲要由男方买单的传统不敢苟同,这种行为像是把男女性置于买卖方市场,事实上,双方既然是平等的,就该AA。但不得不说,这回心姐的做法,解气!

于晓心的脖子昂扬了一秒,眨眼又折成45°,日兴一叹:“想要找个好男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庄烟岚嘘她:“你高中那个初恋够好了吧?你又不要人家。”

“他对我确实没话说,真的,我觉得以后也不可能再有人比他对我更好。但他学历就大专诶,而且现在还在送外卖,我要是把他带回家,七大姑八大姨的口水能直接淹死我。再说,我两个姐妹,一个嫁土老板,那个老板自己舍不得花钱,给我表姐买了辆保时捷Cayman,护肤品海蓝之谜全套;我堂妹嫁公务员,对方是房二代,家里七八套房攒着,光收租就下半辈子无忧了。你说说,我能要他吗?”

庄烟岚在心底答了句“怎么不能”。

在行里待了一年多,她深知于晓心的属性。大概是受原生家庭的洗脑,心姐是“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的坚定拥护者,典型的恨嫁党。

一开始,她还据理力争,表姐堂妹这些话,心姐不止说过一遍,她就反驳钱也不是表姐堂妹的钱,钱还得自己赚才有底气。心姐压根听不进去,她目前的原则就是尊重生物多样性,保持同事交情,不置喙,不附和。

她不说,许小曼接道:“外卖员工资也很高的。”

“但没前景啊!而且他27了,还在送外卖,我真的看不到一点未来。”

正说着,主管王瑜和7月份刚入职的小弟自窗口路过,没多久开门进来,几人歇了闲谈的心。

最后一个到的,是和庄烟岚同批的男生,叫郝帆,日常踩点进高柜,近几个月还开始晚点,大伙已经见怪不怪。只有主管赏了一记白眼。

8:15,今天上班的六个人到齐。柜内一共八个人:对私三个,每天两人在班,排班按照做三休二、做二休一的规律来;对公三个;再加一正一副两个主管,因为支行周末营业,只开对私两个窗口,对私有些业务需要授权,而主管周末不上班,便只能委屈副主管的周末双休改到周三周四。

许小曼作为库管员,先和主管开箱,把四个人的款箱发下来。

庄烟岚拿到后,先核对重要空白凭证。重要空白凭证包括支票、各类储蓄卡、存折、存款证明等等。银行有“丢钱都不能丢重空”的说法,也可见其重要性。一旦丢失,别说主管,连支行行长和分行都会受牵连,至于经办人,后续更要全行通报批评,职业生涯即便不全毁,晋升空间也没了。

故而,她除了日终轧账,早上和中午都会扫一眼。

之后是日常的现金交接。

只要不当库管员,营业前还是比较轻松的,庄烟岚翻了翻财经新闻,才到开早会的时间了。

今天的早会好几条要点,除去总行刚下达的新规,还有一件攸关众人生死的大事——十一月初要进行点钞考核。

郝帆率先叫苦:“对公的今年不用参加了吧?”

王瑜瞥他一眼,中心思想不外乎“想得美”,“怎么不用?别说你们两个,连晓心都要参加。”一顿,转向小弟小妹:“你们在省分行培训的时候已经考过一次,这次也是考单指单张和多指多张这两项。现在已经九月份,就一个多月的时间。点钞券里面架子上就有,平时窗口没人的时候就可以练,还有,下班的时候你们记得每个人带几摞回去。”

小弟小妹老老实实地应了,都知道主管除了是个精致达人,还是个要分更要钱的铁腕上司。

银行到处是监控,市分行每月都会抽查服务录像,一旦不合规就要扣分,省分行也是定期抽查。但这种把全市各大行的柜员都聚集起来的大型考核不多,都是要计分的。

王瑜姐多提一句:“小妹去年一个全市第一,一个全市第三,你们可以找她讨教经验。”

行里的新员工统称小弟小妹,本来去年十二月份来了许小曼,她这个“小妹”该让贤了,但里头的人觉得这称呼亲切,不需要区分的时候还爱这么喊她。

闻言,许小曼惊讶道:“师父,原来你这么厉害啊。”

王瑜姐极少夸人,更不爱看谁出风头,庄烟岚保持低调,微笑不语。

末了,还是王瑜姐总结陈词:“主要还是得多练。这两个月查库的时候,我都会组织考核。好了,散会。”

众人舒口气,各回各位。

支行9:00营业,但通常8:59就要拉窗帘,毕竟碰上考核严格点的,你9:00:01拉窗帘都能扣分。

拉窗帘后,一天的营业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