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合并的风声也是在五月传开的，谷雨听到这个消息时是跟宋晓诗一道去讲座的路上。她们另外一位室友何静正在备考小语种，整天泡在图书馆里复习，宋晓诗便磨着谷雨陪她。

韩教授是他们行业内的一位大拿，目前在京大任教，也是海大的客座教授。

签到后，她们就着最近的空位坐下，离着讲台稍远，好在学校的音响设备出众，教授讲话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今年我来海大办讲座的第一回，上回讲座结束后，我印象里很清楚有个学生问我， ‘老师，工业设计的本质是什么’？我的回答是以人为本。”

“我们在设计的最初会有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单从艺术形态上来说当然是好的，但我们工业设计和产品设计要求我们这些设计师们在产品上达到艺术和技术的新统一。因此我们从产品上去倒推，忽略掉最开始的问题，这种方式是不可取的。我们的设计要遵循自然和时代的发展，去找到生活上。我们所发现的不合理的生活方式，这就是抓到了痛点。再通过痛点，引出产品，解决或改进人在其中的不合理生活方式，才能帮助到我们所设计产品的落地……”

谷雨听得很认真，宋晓诗推搡她几回都未感觉到，直到宋晓诗直接对着她耳语，“谷雨，看看你左边。”

整个礼堂的关注点都在讲台上的韩教授，她之前并未注意到旁边的人是谁，不经意撇过一眼，才发现她左边的人是林亦驰。

症结找到了，就要对症下药，她小声问：“要我和你换个位置吗？”

宋晓诗羞红脸，“是不是有点刻意了呀？”

谷雨：“好，那不换了。”她继续听起讲座。

一旁的宋晓诗急了，扯着她的衣角，“别呀！”

“我们换吧，谷雨！我们换吧！”宋晓诗像是给自己加满了98了一般，神情坚毅。

谷雨点点头，收起两人中间的隔板，两个女生交换了座位，动作尽量放轻，离得远的自然察觉不到。

林亦驰会偏过头，只因原本萦绕在鼻尖好闻的气味离远了些，他往右边望去，先是看见了一个女生，不算陌生，大课上见过好几回，见他的眼神望来，女生眼里铺上一层羞意，这类表情他很熟悉。然后他看到了谷雨。

“……中国人习惯将漂亮等同于美。但美是人的反馈，是人的感情，是第二性的。第一性是眼睛看到的，客观存在。”韩教授的声音从音响扩开。

鼻尖发出轻微的哼声，他收回自己的视线，不再看她。

谷雨自然感觉到了那股不善的眼神，她自认和林亦驰从未打正面认识，更不存在什么恩怨过交。但林亦驰要如此，就随他好了，她不在乎。

一堂讲座下来，谷雨收获满满，宋晓诗亦如此。后半程讲座心已游到宇宙之外，全然忘了是自己拉着谷雨来的讲座。韩教授的干货在她耳朵里浅浅进去一下，又咻的一下从另一只耳朵飞出。

要散去时，宋晓诗依旧恋恋不舍，又追问谷雨上回的事情。

谷雨摇头，“我不知道。”她确实不知道，将宋晓诗的话转给了余莉莉，余莉莉也应了好，但是什么时候问人，结果是什么，余莉莉还没告诉她。

“那你说，我要不要自己去找他要微信？”她扭捏道：“俗话说的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天就是太巧了。”

和宋晓诗同住近一年，谷雨差不多了解她的秉性，不管找什么理由，最后她都能圆上自己的理，就像现在不论谷雨是支持还是反对，宋晓诗今天都会去找林亦驰要微信的。

从加快进程的角度，谷雨选择回答，“还是算了吧。”

“啊！”宋晓诗清秀的小脸皱起，“这样放弃太可惜了！”

“做人哪能让自己留遗憾呢，我还这么年轻，就算被拒绝了，世界上肯定也不止他一个帅哥对吧。万一我要他是愿意给我的但我不要，那我以后白发苍苍的时候想起来肯定很遗憾，我们的一生就这么短，怎么可以给自己留下遗撼！”

这样都没把自己绕晕，谷雨服气。

宋晓诗握起她的双手，如壮士出征般慷慨：“谷雨我去了啊！”

“加油。”她附和。

宋晓诗转过身，顺着人群的轨迹找着那道黑色身影，她大步迈进人群，谷雨停在原地看她，突然有些羡慕宋晓诗的单纯和热烈。

从女厕所出来时，她发现对面墙上倚着的，正好是宋晓诗要找的人。他像是再等人一般。

谷雨面色如常走到洗手台前。

“今天怎么不当跟班了？”他声音带着寒意，有些低沉。

明明是背对着那人，抬眼却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他们在镜中对视，林亦驰冷冽的眼神如一把利刃，他抱起手臂，玩味地看向镜子前的女生，“看不上程泽倒是看上了段司柏，挺会挑啊，小跟班。”

谷雨不打算做什么口舌之争，继续洗手，她洗手很仔细，这算是冯雪琴的职业病，他们一家每次洗手都是标准的七步洗手法。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抽出包里的餐巾，似乎全然不在意他刚刚说的话，一道利落的抛物线，纸团进了垃圾桶。刚打算走，身后又响起了宋晓诗的声音，“林同学！好巧啊，又遇见了。”

“对啊，真巧。”林亦驰咧嘴一笑，看着面前涩然的女孩面色泛红，又去挽起水池边人的胳膊，“找你好半天了，走吧。”

此刻的宋晓诗矜持无比，踩着淑女的步伐又走近林亦驰，她低头一笑，“那林同学，我们下回再见啊。”

林亦驰：“好，下回见。”他的眼神扫过一旁的谷雨，她还是那般无悲无喜，毫无生命力可言。与面前鲜活的宋晓诗迥然相反，却让人第一眼就无法忽视。

第一性是客观存在，林亦驰嗤之以鼻。

走出来礼堂，宋晓诗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撑，整个人瘫软到了谷雨身上，她脸上还残留着意犹未尽，心情如同川剧般变化多端。

一时迷惘，“我不是在做梦吧。”

一时兴奋，“他他他他……他刚刚加我微信了！”

语无伦次地重复了好几遍，宋晓诗才彻底相信刚刚那段是真实的，不是自己白日做梦。

谷雨提醒，“别上头太快。”

听她这么说，宋晓诗先一愣，又很快恢复，“安啦安啦！现在这么开心百分之百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太帅了！只是加个微信立马要跟他在一起。”

“说个不要脸的，就算真的在一起了，我也不亏啊！又不是要结婚，跟他一辈子。我就算到了40岁，也永远会对20岁帅哥动心的。”

看宋晓诗一副了然模样，倒是她自己想多了。

当晚，谷雨收到了余莉莉的答复。

【余莉莉：他不加。】

【余莉莉：他说没有加陌生人微信的习惯。】

【余莉莉：好好安慰下你室友吧。要是她真的特别喜欢，我给她介绍几个吧。】

【余莉莉：相信我的眼光，绝对堪比男模！！！】

谷雨答复后将手机熄屏，了解宋晓诗真实想法后她自然不会多此一举。

至于其他的，与她何干？

她按着约定时间到了艺设顶楼，这是学院间通用的画室，她们也在这里上过专业课，那门【产品结构】是她专业课里最低分的一门。

谷雨推开画室的们，吹起一阵微风，周末没有专业课，教室里只有段司柏一个人。谷雨没有迟到，她不打算在这件事上起什么乱子，也确实想在段司柏那学点东西。

是他来早了。

画架错乱摆放着，画板还搁在上面。段司柏坐在无背椅的板凳上，没察觉到她的来临。谷雨走进近些，才发现等她的时间里，他在看书。他腿上搁着一本暗红色书皮《Architecture and Modernity》，全英文的，应该是他们专业相关书籍。

他看得极其认真，谷雨不准备打扰他。纠错也得先把错画出来，她架起一旁的闲置的画板，自己先对着地台的几何体石膏画起来。

让她们这些工科生学画画，理工细胞里融入艺术因子。说实话，相当难。

之前考试她们画的也是这个穿插体，全班在在这门课上的成绩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最后专业课老师翻卷的时候脸越来越红，显然是气的。但还是象征般的给他们过了，除了个别几个画出来的四不像以外。

整个画室里只有铅笔摩挲主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过书页的声音，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将他们的影子拉斜，他们都没注意到地上那两只终于相交的影子。可随着正午的临近，他们的影子逐渐缩短，回到他们各自的身边。

谷雨眯起眼一看，也只能这样了。她开口，“段师哥，我画完了。”

段司柏低下的脑袋扬起，他今天没有带眼镜，谷雨能清晰看到他的眼里带着迷茫。从墨印文字到谷雨的脸，他花了片刻才回过神。

他合上手里的书，搁置在一旁，面上有些慌乱。这是谷雨第一次他这样，那池终日平静的湖水，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

即便只是石块掷湖那般，小小一圈。

可他是段司柏。随着那圈涟漪的消逝，湖面重归平静。

“抱歉，我只顾着看书，没注意到你进来了。”他的礼貌，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忽略了她也没打招呼，忽略是她找他帮忙……

佛说，不为外境所摇，中心亦不起念。

可真像他。

他不动声色，外乎凡尘，却留谷雨于世俗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推进推进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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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习惯将漂亮等同于美。但美是人的反馈，是人的感情，是第二性的。第一性是眼睛看到的，客观存在。”

这句话出自柳冠中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