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以命换命

白玉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醒来后她大口喘着气,手指紧抓着被褥,额间冷汗连连。

又是一场噩梦,她梦见裴明远死命掐着自己的脖颈,蒲欢在旁侧跪地泪眼婆娑,一个劲儿呼唤姑娘,唤得人肝肠寸断。

“姑娘醒了,喝药吧。”

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白玉的思绪,她回神,方才发觉床边站着位丫鬟模样打扮的人,瞧着很是面生。

似是看出了白玉的疑惑,丫鬟开口解释:“蒲欢姐姐走了,差奴婢来伺候姑娘。”

白玉一怔,原来蒲欢已经走了,她向丫鬟问道:“有劳你了,叫什么名字?”

“姑娘唤奴婢琦儿便好。”说着琦儿端药上前,“蒲欢姐姐说过,喝过了药若是外面日头好些,就陪姑娘出去见见光。”

“你费心了。”

眼见白玉点头,接过汤药一口气喝下,琦儿手中拿着蜜饯乖觉等待:“奴婢听蒲欢姐姐说这药格外苦,姑娘吃了甜的也好去去嗓子里的苦味。”

“我不爱吃甜。”白玉摇头失笑,“心中苦,人吃什么都是苦的。”

她扭头望向窗外,一望无际的四角天,未曾有风也窥不见浮云,暖阳落在石阶下,丝毫没有入冬的感觉。

白玉深知她留在将军府的时日不多,接下来要面对的是衙门将自己缉拿归案。以此来为裴明远偿命,否则她和蒲欢一个都活不了。

自己无父无母是个来路不明的孤儿,死了并不可惜。蒲欢不一样,她有家必须得活下来。

白玉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琦儿见美人呆看着窗外眼波流转,顺势拿来了大氅,提议道:“奴婢陪姑娘出去散散心吧。”

“也好。”

最后再逛一回将军府,以后怕是见不着了。

她披上蒲欢亲手缝制的大氅,将整个脸埋在兜帽中,搭着琦儿的手步履维艰,缓慢踏出了别院。

左右不过穿过两条走廊,白玉腿脚便有些撑不住了,她说话调子也随之绵软:“歇会儿再走吧。”

琦儿自是知晓姑娘腿骨未曾好全,她看向不远处的亭子一指:“奴婢觉着前面看得开阔也好休息。”

主仆二人进了亭子,琦儿掏出绣帕仔细擦过石凳上的灰尘,才搀扶白玉坐下。

白玉柔声道:“你也坐着陪我说说话。”

琦儿摇头:“奴婢不敢。”

她是新买入将军府的,府中规矩主仆不能同坐,而且要自称奴婢。

白玉瞧出琦儿眼中的拘谨,又劝了几句,小丫鬟愣是一个劲儿拒绝,她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

“将军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进府伺候奴婢便心满意足了。”

闻言,白玉垂眸搭话:“他是个好将军。”

他待谁都好……

瞧不出一点偏心,实在难以亲近。

再后来琦儿说的话,白玉听不太清了,她瞥见墙角处被随意立着断了弦的弓。

忽而记起在边陲时,男人身披银甲,他眉眼生煞居高临下,将手中长弓拉满,一箭又一箭射入敌人胸膛,而后骑马往血海狂奔而去……

如今,裴璟依旧是铁骨铮铮的大将军,皇上器重百姓爱戴,仿佛一切都没变,到头来困住的只有她一人罢了。

等白玉视线再度明了清晰,她眼前出现熟悉身影,那抹青衫携着兰花香幽幽而来。

“白玉姑娘安好。”男人在亭子外站立,眼角是溢出来的温润尔雅。

“见过扶玉公子。”她客套道,“裴将军此时并不在府中。”

扶玉唇角含笑,不紧不慢从怀中取出药草包:“在下此行是托老先生的意思,专程来为姑娘送药的。”

琦儿见状,走前几步接过药包,小心候在了白玉身侧。

白玉询问:“老先生怎么了?”

扶玉答:“太后突发恶疾,老先生德高望重自然入宫去了,临走前特意交代在下把剩余的药给姑娘带来。”

白玉微微点头:“多谢公子,请你替我传话给老先生以后别送了。”

将死之人喝了药也没什么用处,反而浪费了上好的药材,得不偿失。

“姑娘不想治了?”他把玩着折扇,试探问道。

白玉怅然,兴致缺缺:“没必要了。”

“心病难医啊。”扶玉叹口气,注意力转到了琦儿身上,“丫鬟倒是头次见,瞧着像个贴心的。”

扶玉虽为男儿郎,却生得一副女儿家模样,他多情的狐狸眼弯起,像极了琥珀色月牙。

感受到男人投来的注视,琦儿不由红了脸,但还是挡在白玉面前结结巴巴道:“蒲欢姐姐……早就离开将军府了,姑娘就奴婢一个伺候,自然贴心。”

见琦儿反应,他满意收回目光,轻晃折扇:“蒲欢离开将军府,那在下方才过来时遇见的难道是别人假冒不成?”

耳闻,白玉嘴角翕动:“蒲欢当真没离开将军府?”

“千真万确。”扶玉颔首,用折扇轻敲着指节,“她所走方位,想是去了裴府别院,看模样似乎不太妙。”

裴府别院。

柳尔蓉裴明远所居之地。

有种不好的预感霎时间爬上白玉心头。

她猛然起身,顾不得腿脚疼痛,慌慌张张向别院方向走去。

“姑娘慢些,小心身子。”琦儿边追着,边狠狠瞪了扶玉一眼。

丫鬟眼中意思不言而喻,漂亮皮囊一贯会骗人信不得,后者则是耸肩摇头,笑而不语。

白玉一路上脑海不停浮现蒲欢同她所说的话——

“姑娘,尝一口糕点吧。”

“姑娘,定然会看到雪的。”

“姑娘,等入冬穿大氅就不冷了。”

“姑娘,我不想离开……”

一句句姑娘连成片段循环往复,诉说的满是真情实意。到这时,白玉心下一颤,方才惊觉这是蒲欢对她说的道别之话。

白玉当时一股脑儿求死,根本没过多注意身旁人的情绪,如今她细细思索,蒲欢举止反常了些,看来是早有预谋……

不会的。

不会有事的。

再加上梦中蒲欢跪地哭泣场景,越想她越觉得喘不上气,加快脚步向别院走去,全然听不见琦儿在身后的呼唤。

白玉此时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见到蒲欢,见她平平安安才好,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殊不知,她还是来迟了——

男人负手而立,杀伐果断。

“噗”一声轻响,裴璟手持银白长剑已然没入女子单薄的身体,鲜红的血水顿时染满了素色衣衫,顺着裙摆止不住向下流,逐渐浸湿了泥土。

蒲欢身形一晃,宛如被风卷到半空中的枯叶,飘渺不定,随着裴璟长剑一收,须臾之间整个人便软绵绵瘫下去,扬起了众数尘埃。

她就那样悄无声息,只身躺在了血泊中,蜷缩成一团,剧烈的疼痛让蒲欢不由自主痉挛起来,溢出阵阵呻.吟。

白玉呼吸一滞,瞬时间脑袋空白,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冲向蒲欢,踉跄跪于血泊中将人小心翼翼护在怀里。

“蒲欢,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她举足无措,麻木了腿脚传来的痛意,一只手胡乱寻找着伤口,想要堵住源源不断溢出来的血。

清泪打湿了眼眶,她抱着蒲欢视线不自觉模糊,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看向周围一众人,言语中尽是无助:“救救她,求求你们。”

白玉指尖攥着,硬生生刺破了肌肤,那种说不出来的无力感又涌了上来。

蒲欢慢慢睁开眼,用尽全身力气搭上白玉的脸,试图擦掉美人眼泪,却是徒劳垂下。

“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姑娘。”

白玉一把攥住怀中人隐隐发凉的手,安慰道:“会没事的,撑住等老先生来,你答应过要陪我一起看雪的不是吗?”

“对不起……”大口的血随蒲欢张嘴往外冒,一股又一股温热流淌过白玉身上。

“你别说了,我们等老先生来好不好。”白玉咬唇,放下所谓的自尊,带血的手攥紧了面前裴璟的衣袍,“将军,我求你救救蒲欢。”

裴璟无动于衷:“她救不回来了。”还真是一如既往不近人情。

“没用的……”蒲欢喉间不断咯着血,痛意席卷全身,她嗓音愈发虚弱,“不怪将军……人本来就是,是我杀的,以命换命,理所应当。”

“你根本没有错。”白玉哽咽道,“都是为了救我,你原本不该死的,该死的是我。”

“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姑娘去死。”蒲欢抽搐着身体,“我死了,他们不会为难你,不会……为难我的家人。”

她兄长科考在即,怎会容忍家中有杀人犯存在,不如死了以此来还清白,也好让兄长无后顾之忧。

白玉泣不成声:“你不会死的,蒲欢,我只有你一个人了。”

“我有两个愿望……一是喜欢看姑娘笑起来的模样,二是兄长的护膝恐要让姑娘替我送过去了。”

蒲欢声音越来越弱,她强撑着意识说完,又猛吐了几口血,猝不及防溅到白玉侧脸。

“好好好,我都应你。”说完,她勉强扯出个笑容,“都应你。”

话音一落,白玉攥着的手便重重跌落,蒲欢终是阖上眼,人瞬间了无声息,样子像沉沉睡去了。

正当她悲痛欲绝之时,扶玉缓缓来迟,他挽起青色衣袖长指夹着银针刺入蒲欢身体某处。

片刻功夫,他抽出银针上头已然缠了黑,有中毒迹象。

思量之际,眼前寒光乍现。

一柄长剑架上了扶玉长而白的脖颈,只要稍稍用力便能割出血来。

扶玉狐狸眼微眯,当指尖略有动作时,有道娇小的倩影挡在了他身前,与裴璟对峙。

只听到白玉一字一句质问:“裴璟大将军就如此爱弑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