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沉寂一晚的医院大楼逐渐热闹起来。

走廊上不时有人来回，脚步声或急或缓，伴着不同语调的说话声。

关语兮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环顾四周，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医院病房。

昨晚医生原本是打算给她开药，她强烈要求输液。她知道先吃药观察更稳妥，但她想尽快好起来，才能不影响考试。

等她输液结束，已经是后半夜三点多，随着体温下降，难受一晚上的她再也扛不住，在病床上睡了过去。

睡前她特地定了七点的闹钟，提前两个小时赶回学校，吃早餐，拿证件进考场，怎么算都很宽裕。

现在几点了？！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关语兮迅速寻找她的手机。

翻身下床时，身体一阵疲软，差点没站稳。

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她饿的头晕目眩。

关语兮在床边小桌上找到手机，摁下一侧的按键，没反应。

就在这时候，一位妈妈抱着三岁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关语兮住的是双人间，昨晚她进病房时，小女孩就在这里输液，她妈妈守在旁边细心照料。

关语兮问道：“姐，你带充电器了吗？”

“有，有。”那位妈妈把小女孩放到床边坐下，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充电器，“你看看，能用不？”

“谢谢。”关语兮接过充电器，宽口，能用。

她将充电器插入床边的插座，连上自己的手机，开机。

主页屏幕亮起，时间显示10：43。

她如遭雷击，呆立原地。

隔壁床的妈妈从水果袋里拿出一个粑粑柑，一边剥皮一边说着，“对了，一大早的时候，你手机闹钟响了，响第一次的时候，我招呼你，你睡得很沉。响第二次的时候，我怕把我娃吵醒，看你也需要好好休息，就把闹钟关了。”

她将剥开的柑子撕下一瓣，递到小女孩嘴边，小女孩张口咬下，她笑眯眯的问：“好吃吗？”

女孩回道：“好吃！”

她拿起一个柑子，走到关语兮身旁，塞进她手里，笑着说：“你也尝一个，很甜。”

关语兮呆呆的坐在床边，捏着手里的粑粑柑，浑身无力。

半晌，她嗓音沙哑的回了一声，“谢谢……”

半个小时后，关语兮坐在了她妈妈周雅英的车上。

司机在前排开车。两人坐在后排，关语兮胳膊肘撑在座椅中间的扶手上，一只手端着杯豆浆，一只手拿着三明治，一边抽噎一边吃东西。虽然她食不知味，为了填饱肚子，补充体力，还是勉强吃。

嘴里的食物咀嚼完，她哭着对司机道：“陈叔，开快点。”

周雅英递给她纸巾，“你现在赶回学校也无济于事。”

关语兮接过纸巾，擦着眼泪，说：“我想跟导师解释一下，看有没有机会挽救……”

“你们学校的考研竞争多激烈，你心里没数？”周雅英道，“你这不是没发挥好，是缺考。”

江东财经大学是国内财经的顶级名校，关语兮所在的金融学，更是学校的王牌专业。圈内还有个说法，一个江东财大，占了金融圈的半壁江山。虽是调侃，也足以见得学校人才输出的实力。

关语兮刚想开口说话，喉咙一阵干痒，忍不住咳了起来。本以为咳两声就好了，谁知道越咳越凶，肺都像是要被咳出来。

周雅英赶忙伸出手，抚着她的后背，心疼道：“医生说你还要输液两天，你就别想着考试的事了，回去专心把身体养好。”

好不容易停了咳嗽，关语兮脸色潮红，痛苦的靠上椅背，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周雅英知道她心里难受，宽慰道，“你也别自责了，都是天意。你就当是做好事，让出一个名额。咱们家不缺你这个研究生，毕业了直接去你爸那，早点上手，在工作中能学到的更多。”

车子快驶到学校时，周雅英再次问道：“真的不回家去吗？你现在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

关语兮摇头，“不能就这么摆烂，接下来的考试，我得参加。”

周雅英没有勉强，“注意身体，按时吃药，下午陈叔接你去医院。”

“不用，我打车去就行了。”关语兮推开车门下车。

中午时，关语兮跟室友们一起吃饭。

早上她们起床，没看到她的人，以为她是出去跑步或者买早餐了。到了八点多，还没见人，打电话过去，偏偏那时候关语兮的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一通狂轰乱炸都石沉大海。

她的缺考，令徐昕玥和陈潼都痛心不已。

徐昕玥道：“你昨晚把我们叫上，有个照应也好啊。”

“对啊，复试压力没有那么大，我们一起扛，也就扛过去了。你一个人生着病没人照顾，哪能把握的那么好。”陈潼跟着道。

“我也没想到，会睡那么死……”关语兮整个人丧里丧气。

“药物本来就有催眠作用，你还一晚上没睡，能起来才怪了。”

“你高烧四十度，是怎么撑到医院去的？”

关语兮慢吞吞道：“本来是叫了专车，上车就休息了，后来去医院，他帮我挂号办手续缴费，办好后交给护士就走了。”

“这位师傅做好事不留名啊？”陈潼讶异。

“何止不留名，钱我还没转给他……咳……”关语兮转过头，掩唇咳嗽了几下，稍稍平复，接着道，“而且他不是专车司机。”

“那他是谁？”两人被她的讲述给勾起了好奇心。

“我不知道。”关语兮道，“我是后来上平台联系司机想转钱的时候，才发现我根本没上那辆车。”

“你是上错车了？”徐昕玥震惊。

“尾号三个数一样……那辆车又停在校门口，车门也没锁……谁知道……”

“这车主真是个好人！男的女的？多大年纪啊？”

“男的，比较年轻吧，样子记不清。”关语兮极力思索着昨晚那个人的模样，她的印象仅限于进了急诊大厅后，拿就诊卡给他的那一眼。

当时人烧的稀里糊涂，那一眼根本没细看，差不多等于一个虚影。

陈潼分析道：“他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应该是不在乎那点钱，纯当做好事了。”

关语兮点了点头。

昨晚多亏了那个人，没有当面道谢，内心多少有遗憾。尤其是她不记得他的样子，如今哪怕在大街上碰面，恐怕都认不出来。

复试结束一周后，学校出了拟录取名单。

关语兮的努力和坚持并没有换来奇迹，导师对她表示遗憾，劝她明年再努力。

她自己清楚，希望渺茫。做了几天的心理建设，不算太难接受这个结果。

陈潼和徐昕玥顺利过关。虽然关语兮的折戟让她们很痛心，但也掩盖不了成功的喜悦。徐昕玥被男朋友约去吃庆祝大餐。陈潼是本地人，回家跟父母报喜。

这天晚上，寝室里只剩下关语兮一人。

她知道自己浑身上下就是一个大写的丧。这时候谁看到她，都会问考试结果，然后怕她难过，客套的劝慰她几句。

关语兮不想在学校里晃悠，索性一个人打车去吃饭。

她决定去上次没吃成的法餐厅，享受一顿饕餮盛宴，跟愚蠢的恋情和倒霉的考试，彻底告别。

到了餐厅，关语兮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侍者送上菜单，关语兮点了份三千五的单人套餐。

她对着桌上娇艳欲滴的香槟色玫瑰，就着窗外的夜景，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发到朋友圈，配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她得主动把这种洒脱的态度传达出去，以免总是被人安慰。

前菜和红酒呈上桌，关语兮关上手机，正要享用美食，一道轻快的声音传来。

“兮兮，好巧啊，你也在这儿。”

关语兮抬眼，看到笑盈盈的李雯。她身旁还站着她最不想看到的人，钟恺。

“你别误会啊，我跟师兄只是一起吃顿饭而已。”李雯主动坐到关语兮对面，微笑道：“当初师兄鼓励我考研，还答应我，顺利上岸后请我吃一顿大餐，今晚是兑现我们的约定。”

“师兄，坐呀。”李雯对一旁僵硬站立的钟恺嗔道，又拽了下他的衣袖，“既然遇到了，大家就一起吃呗，总不能把你女朋友晾在一边呀。”

关语兮冷淡道：“抱歉，我不拼桌。”

她跟李雯是同班同学，从大一开始，两人因为竞选班干部对上，后面几年关系一直不冷不热。

在学校里几乎没有交集，根本不像她此刻表现出来的热络。

“还有，我跟钟恺已经分手了。”她表情淡漠，看都不看钟恺，“你们想怎么庆祝，是你们的事，不要影响我用餐。”

“兮兮……”钟恺面露苦色，刚想说什么，李雯抢先一步道，“你是不是误会我们了？那天学长喝多了，我怕他没人照顾，才给你发消息，让你过去……”

关语兮蓦地抬眼，眼神锐利，盯着李雯，“发床照的人是你？”

“什么床照啊！”李雯表情震惊失色，“我拍张照片，只是为了告诉你，师兄正在酒店休息。”

关语兮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即便那天她没有因为淋雨生病，没有倒霉的发高烧，在看到那么不堪的照片后，对她的刺激和影响也足够大。

李雯选在那个节骨眼，发那种暧昧不清的照片给她，可以说是用心险恶，一箭双雕。

“我听师兄说，你误会他了，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解释……”李雯的小嘴还在叭叭。

关语兮的耐烦心已经被消耗殆尽，不想再看她表演。她拿起手边的高脚杯，朝她泼过去。

李雯懵了下，尖叫着站起身，往后退开，“你干什么？”红色液体把她精心打扮的发型和妆容都毁了，浅色连衣裙一并弄脏，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关语兮微笑，“那我再做一遍给你看？”

关语兮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她拿着酒杯，刚站起身，被钟恺抓住了手腕。

“兮兮，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要迁怒其他人。”

“是吗？”关语兮微笑反问，表情不动声色，却是换另一只手拿过杯子，趁钟恺没留心，迅速朝他脸上泼去。

“……关语兮！”钟恺捏着她的手腕，一字一顿，被红酒泼湿的脸，顿时沉了下来，“这是公共场合，你不要闹太过了。”

关语兮暗暗吸气，他手下力道太重，捏的她手腕发疼。

她甩着手，想要挣脱他，“你放开我。”

“你先跟李雯道歉。”钟恺沉声道，“你跟我之间怎么折腾都行，不要连累其他人。”

李雯在一旁，眼泪跟开闸的水龙头似的，不停往下掉。

“你心疼她啊？”关语兮轻轻的笑，声音也很轻，她的尊严不允许她像李雯这样肆无忌惮的哭，可是她心里疼的厉害。为这段认真投入的感情，也为功亏一篑的考试。

“我跟她之间什么都没有。”钟恺掷地有声道，“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羞辱她，难道不该道歉吗？”

关语兮的手臂被他死死钳制，由于体力悬殊，怎么都挣不开。极度憋屈的感觉，令她眼眶逐渐泛红。

“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欺负女人，又算怎么回事？”一道清冽的男声，不急不缓响起。

关语兮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桌旁的人。

男人长身玉立，面容英俊，高挺的鼻梁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皮肤在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泽。身上一丝不苟的三件套西装，将那种温文尔雅的绅士感，彰显到极致。

但他拿起餐桌上的西餐刀，捏在手里把玩，雪亮的刀子，在他眉眼间反射出锋利的寒光。

这副模样，像极了一言不合就走极端的斯文变态。

钟恺定定的看着他，下意识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出声道：“这是我们的事，跟你没关系。”言语间极尽克制。

不等男人开口，关语兮道：“关系可大了，这是我朋友，还是看不得我受欺负的朋友。”

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微微上挑，看起来漫不经心的，也没接话。

此时，他们已经吸引了餐厅绝大多数人的目光。

钟恺恼羞的低声道：“兮兮，你闹够了没有？这是公众场合，非得被人拍下来发到网上才高兴？有什么话，回头慢慢说，不行吗？”

“我跟你之间还真没什么好说的。”关语兮深吸一口气，朝他伸出手，“钱包给我。”

“……”钟恺不明所以。

“钱包。”关语兮再次强调。

钟恺以为关语兮是要他买单，从裤兜里拿出钱包，正要掏出信用卡时，钱包被关语兮直接拿走。

关语兮把钱包里的一沓现金扔桌上，卡片一张一张抽出来往外扔。

李雯回过神，质问道：“你干什么？”

关语兮手下动作不停，直到钱包被清空，她拿着那款男士钱包，对钟恺道：“我拿回我自己买的东西。”

钟恺被气的失去了言语，点着头，“行，行，你随意……”

她的目光落到他手腕上的那块积家手表，言简意赅：“手表。”

钟恺脸色铁青，抬手取下那块表，搁在桌上，“满意了吗？”

关语兮目光下移，睥睨道：“鞋，麻烦脱了。”

“你不要太离谱！”李雯上前一步，斥道，“关语兮，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你凭什么作践别人的尊严？”

关语兮转头看她，微笑道：“你爱慕的师兄，这人模狗样，全是我的臭钱堆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眼熟的小宝贝们冒泡，超开心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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