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陌整晚都在做光怪陆离的梦。

她梦见自己发生了一连串意外事故，比如坐热气球坠落，又被人从悬崖上推下去，掉进了汪洋大海中。

但她始终幸存。

直到最后季泽走向他。

他是挥起屠刀亲自手刃她的人。

在手起刀落的刹那，沈星陌睁大双眼，看见近在咫尺的，季泽阴沉可怖的眉眼。

他以审判官的口吻声音森冷道：“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

沈星陌是被惊醒的。

醒来后，心脏像被堵满了棉花，闷窒到无法呼吸。

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直到现在她还是会不受控制地难受。

她发现自己好像无法光靠维持表面强硬冷漠，就可以劝慰自己很快就会遗忘这段糟糕透顶的恋爱。

天边翻出鱼肚白，四周寂静。

沈星陌走下床，打开柜子置放的空行李箱，摊开在地上，开始收拾衣物。

她打算这周末搬回家住，以此减少任何能和季泽偶然碰上的机会。

反正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在那以后，他们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

在衣柜最深处，沈星陌发现了一件折叠整齐的灰色衬衫。

那件衬衫是季泽的。

上次和他一起雨天出门吃饭，在马路边她差点被一辆横冲直撞的摩托车撞倒。

是季泽推开了她，他因此被溅了半身泥水，搞得很狼狈。

于是沈星陌问他要走了那件衬衫，找了家洗衣店把它洗得干干净净，却一直留在自己的衣柜里，没还给他。

他的衬衫口袋里，有几张她放在里面的点券卡。

那段时间学校附近的茶餐厅搞优惠活动，套餐饭类做活动买九送一。

季泽很喜欢那家的猪排饭，她悄悄去了那家很多次，把菜单上每一道饭都吃了好几遍，才收获了几张盖了九个戳的集点卡。

她知道季泽不会收她送昂贵的礼物，在他眼里，那就是她在肆意挥霍父母的钱财。

所以她才费尽心思，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心意。

沈星陌对待任何事都认真，不走进死胡同不会回头，她相信凡事只要自己努力去做，就没有完不成、做不好的事。

但是谈恋爱好像真的不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或者说，无论她怎么努力，结局都会走向最糟糕的那一条支线。

这大概是命。

沈星陌身边和季泽有关的物品不多，最多的就是他给她批注过的几个不同版本的开题报告及草稿。

还有那盏，至今仍旧被她放在床头柜上的，已经坏了的小夜灯。

沈星陌凝视着彩色玻璃灯罩，直到阳光一点点洒进玻璃窗里。

空气中毛茸茸的尘埃在漂浮。

她抹了把脸，把所有关于季泽的物品，统统放到一个盒子里。

用透明胶带封完箱之后，她双手抱着快递箱，踩着及膝长靴，走出寝室。

目的地是季泽的寝室楼。

沈星陌决定把季泽送给她和留在她那里的东西统统还给他。

任凭他怎么处置，给别人或是扔掉，都无所谓。

只有将那些盘踞在她心中最后那点腐坏的枯木连根拔起，她才能彻底往前看。

还东西归还东西，发生了这种事，沈星陌没有再和季泽见面的打算，她把快递箱暂放在宿管阿姨那里，让她转交给季泽。

准备离开时，她在宿舍门口撞见了庄柏彦。

他手里拎着外卖塑料袋，看到沈星陌，脸色并不好。

庄柏彦是季泽的室友，也是他的狂热死忠粉，听说他最近被考公折磨，成日在寝室昏天黑地地啃书。

“你过来做什么？”庄柏彦走到她身前，横眉冷对瞧着她。

沈星陌无视他不善的目光：“庄柏彦，正好我有些东西要还给季泽，麻烦你转交给他。”

庄柏彦看了一眼快递盒，没看出名堂，皱着眉问：“什么东西？”

“季泽的东西。”

“你什么意思？”

“我已经说过了，盒子里是季泽的东西。”沈星陌淡淡道，“既然我跟他已经分手了，这些东西留在我这里没有意义，请你帮我带给他。”

“你还真好意思提？”庄柏彦口气狠恶，“你这个时间提分手？你也知道他马上要考试了分不了心吧。你知道季泽那天在楼下等了你多久吗？你就是故意见不得他好吧！”

“随你怎么说吧”沈星陌知道庄柏彦对她有偏见，话不同不相为谋，不想浪费时间。

庄柏彦嗓门却越来越大，吐出的话也越来越尖利：“沈星陌，你拽什么拽？你他妈不就是仗着你长得好看，家里有钱吗？你哪一样东西是自己的？没你爸妈你算个屁！”

听到庄柏彦忿火中烧的指责，沈星陌反倒笑了。

果然。

这是一段从一开始就不被看好的恋情。

林洛琪初见季泽就不喜欢他，就如庄柏彦始终戴着有色眼镜看她那般。

她不知道庄柏彦和季泽到底是谁影响了谁，他们倒是同仇敌忾，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但庄柏彦不是季泽。

沈星陌连季泽都已经不想再多费口舌，更何况是他。

沈星陌把纸盒放在桌上，平和地对庄柏彦说：“我和你一样，是靠高考分数进了霖大，没有买分，也没有开后门。至于我和季泽的事。”

她扬起下巴，矜冷地对庄柏彦说：“跟你有关系吗？用得着你在这指手画脚？”

“……你！”

“麻烦帮我把这个箱子给他，他想丢掉还是送人，跟我没关系。就这样吧。”

撂下这句话，沈星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庄柏彦觉得自己在沈星陌面前吃了闷亏，他盯着眼前的快递盒，目光凛了凛，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兄弟，等着，我一定会帮你出这口气。”

沈星陌花了两天把衣服和个人物品收拾完之后，周三下午直接被司机接回了家。

沈宏彬和陶千慧听见女儿要搬回家住，自然喜不自胜。

最开心的要数张姨，她心疼地说要给沈星陌好好补补，把在外面饿瘦的肉都吃回来。

一家人都围着她转，沈星陌注意力被转走，逐渐觉得心情没那么闷躁了。

她想着，时间总会冲淡一切。

却不曾想到，刚搬回家过的那几周风平浪静的日子，只是为了之后她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时刻做个缓冲。

那是在跨年夜的前两天。

那天林洛琪突然说要来沈星陌家找她。

沈星陌只以为她是来找自己玩，于是那天没出门，就在家里等她。

林洛琪来过她家很多次，熟门熟路，和她家人都熟。

但这次来她没再花长时间和张姨絮叨，而是直接把沈星陌拉到一边，眼眶泛红：“陌陌，你……看到了那个帖子吗？”

沈星陌心底浮起一抹不祥的预感：“什么帖子？你怎么了？”

“那就是还没看到。”林洛琪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沈星陌的反应轻松下来，她降低了音量，“我们还是去你房间说吧。”

“好。”

一关上房门，林洛琪焦躁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在屋里来回乱走。

沈星陌不知所以：“到底怎么了？”

林洛琪不敢看沈星陌，哽着喉咙说：“陌陌，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我……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沈星陌一头雾水，但看林洛琪哭唧唧的模样，声音放柔了几分：“我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你刚刚说的帖子，什么帖子？让我看看。”

林洛琪解锁手机递过去。

沈星陌看过去，视线凝固。

那是某个公众号的界面。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排粗体字标题：【曝光经管系大四沈星陌霸凌恐吓同学黑历史+疑似出轨】

……霸凌？

……出轨？

……

她把公众号的内容往下拉，她看到一长串的文字，密密麻麻铺满手机界面。

帖子作者是“X76s0”，这个公众号只发了这一篇文章，看来对方明显有备而来。

就是冲着她来的。

沈星陌脑袋嗡嗡作响，视线有一瞬间的空白。

林洛琪把屏幕划到她最在意的部分：“你听一下这个。”

那是一段音频，按下播放，录音里响起沈星陌的声音。

“赵X(哔声），你现在在X源创投实习？很不巧，X源的执行总裁，正好是我发小的爸爸，齐叔叔。剩下的话，你还需要我亲自说出口吗？”

林洛琪气不打一处来：“赵朗这个人渣，没想到他还录音！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他们就截这一点点部分，根本就是断章取义！”

沈星陌确实亲口说过那段话，但录音不完整。

沈星陌后面那句话是：“如果我是齐叔叔，我也不会想要像你这种机试靠作弊，朝三暮四物化侮辱女性的垃圾。”

赵朗是林洛琪的前男友，一个不折不扣的渣男。

他出轨在先，当林洛琪提出分手时，他不仅毫无歉意，还到处造她的黄谣，那时，关于林洛琪是“终极绿茶”的流言甚嚣尘上。

当时沈星陌无法坐视不管，对付赵朗这种没有道德底线的人，以暴制暴是最有效的方法。

那番话虽然是事实，但她只为了让赵朗夹紧尾巴做人，吓唬吓唬他。

帖子里还称，有“知情人”透露沈星陌早在高中的时候就因为霸凌同学在高一时被学校开处分，才转去了女中。

再从霸凌过渡到出轨，通篇都是大段大段文字控诉，里面有无数个“知情人”。

说她出轨倒是有一张图作为所谓的证据。

就是齐纵与从野来找她那天，她被人拍到了和从野并行的一张背影图。

真是太荒唐了。

一段录音截选，一张模糊的图片，一堆无凭无据的鬼话，就成为所谓的陈堂证供，让所有人声讨唾骂她。

“他们在学校论坛上也发了，但很快就被管理员清理掉了。他们还说之所以被这么快人删掉……就是因为你后台强大，有人给你撑腰。”

这篇公众号文章被人分享到微信经管群，新生群，交友群，学校贴吧，甚至是微博BOT……

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这种看起来就是天方夜谭的传言，居然也不有不少人相信。

沈星陌突然不知所措起来。

因为太迷茫了。

这些关于她的故事，连她自己都是第一次听说。

三心二意，欺凌弱小，暴戾骄纵。

还有吗？

还有……

将那篇文章翻到最后，是来自作者的质问。

【敢问沈星陌同学，你在写这段话的时候，究竟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也许答案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但是公道，自在人心。】

帖子的最底部，是一张模糊的照片，拍的是一张卡片上的字迹。

沈星陌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的字迹。

卡片是她和季泽交往一个月时，她送给他的礼物。

上面有许多私密的、真情实感的流露。

毕竟那时候他们刚结束漫长的暧昧期，确定关系，沈星陌对这段感情充满幻想与希冀。

她费力剥开自己外壳，小心翼翼展露出自己柔软的那一面，此刻却被人放在刺目的聚光灯下任人观赏与声讨。

这和把她的日记本直接放到网上毫无差别。

看到卡片的那刻，沈星陌失望到达了顶点。

因为她知道除了季泽，没有人有机会见到这张卡片。

即使他不是整件事情的执行者，他至少也是递刀子的从犯，或是。

——策划者。

这种想法让沈星陌陷入了深深的疲惫之中。

林洛琪见沈星陌不说话，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沈星陌隔了一会儿才回答：“没事。”

“这都是季泽搞的吧？一定是他！这个垃圾！”林洛琪把手机丢到一边。

沈星陌揉了揉山根：“也许吧。”

林洛琪一时也没了主意：“那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我帮忙？先发个帖子回一下？”

沈星陌摇头。

其实这件事，谁也帮不了她。

对方有备而来，又在暗处，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听上去没那么颤：“先什么都不做，让子弹飞一会儿。”

沈星陌觉得自己需要时间把这件事情捋一捋。

现在冒然回击，她只不过是配合季泽演了一场年度撕逼大戏，观众喜闻乐见，碎裂的只会是当事人。

虽然这件事情已经弄得这么难看了。

她还是不想跟季泽一起毁灭。

他不配。

那天晚上，送走林洛琪之后，沈星陌没有吃晚饭，一言不发的回到房间。

她重重地倒在了床上，脸陷在枕头中间，闭上眼睛。

这才察觉到自己眼睛酸得厉害，手心上额头上，布满了汗。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是本文最糟心的几段

不过跨年夜就在眼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