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坠落

那晚沈星陌与林洛琪撑到很晚都没睡。

两个人因为不同的原因失眠,索性把头凑到一起聊天。

林洛琪不停问沈星陌小时候和从野齐纵的故事,一是因为林洛琪对此真的感兴趣,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转移沈星陌的注意力,让她别再为季泽纠结。

沈星陌鲜少会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但是今天见到从野和齐纵,加上林洛琪的打破砂锅问到底,使她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一帧帧童年趣事。

想起她和他们去滑冰,农场摘草莓,公园放风筝……

闭上眼睛,她脑海中不经意回想起十几年前从野的模样。

在沈星陌的记忆中,她在身高上从未赶超过从野,不过那时候俩人身高差距不比现在,她不用仰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从野七八岁时,五官就像现在的浓缩版本,相貌向来都是人堆里最出挑的。

许多小区里散步的邻居叔叔阿姨见到他们,都会停下来由衷夸奖他们几个小孩长得真好看。

沈星陌总觉得她是沾了从野的光。

整个童年期,她头发剃得跟小男孩一样短,不像别的小姑娘扎麻花辫、穿漂亮的连衣裙,她个性比男孩还野,玩泥巴溜滑板样样行,是小区里的孩子王。

会被人夸,大概全靠底子在撑。

不过那时候沈星陌根本没有美丑的概念。

她和从野关系好,只是因为他们性格合拍。

那是一段看似冗长却转瞬即逝,无忧无虑的幼年时光。

正当沈星陌沉浸在童年回忆时,她的手机突然不停震动。

这个点了,会联系她的除了Mentor,大概就是骚扰电话,沈星陌准备看一眼来电显示就按掉,顺便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

却在看见那一串数字的瞬间怔住了。

——尾数6741的手机号码是季泽。

沈星陌拉黑了季泽的□□与微信,没有拉黑他的手机号。

在微信普及的时代,她从没存过他的手机号,但是她记得他的手机尾号四位数。

第一个电话她没接,季泽又打来了第二个,持续不断的震动声让沈星陌混乱又迷茫。

林洛琪才刚睡着,没有被震动声惊醒。

沈星陌短暂纠结了一阵,最终还是选择按下通话键。

当时拉黑他的时候仓促,或许借由这个契机,能让他们把没来得及说完的话一次性讲完。

可就在沈星陌按下通话键的那一瞬间,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又出现了。

因为她听到季泽冷沉的声音。

在电流里,像冬日剜在脸上的潇潇寒风。

“我在楼下。”他说,“下来。”

沈星陌披了件开衫摸黑走下楼。

夜已深,外面狂风大作。

连排的路灯坏了两盏,几棵低矮小树在风中摇摇晃晃,仿佛顷刻间就要被折断。

沈星陌出门就看到了季泽。

他衣着单薄,一身全黑,瘦长的身材在夜色中如同鬼魅。

沈星陌不知道季泽站在楼底等了她多久。

如果他们还在交往,她肯定会上前问他为什么不多穿点。

但他们已经分手了。

在沈星陌的认知里,他们已不再是情侣。

所以她只是站在距离他几米的地方,紧抱双臂,表情很淡地看着季泽。

那是高度防备的姿势。

季泽见到沈星陌,也没有立刻走上前,只是停在原地,目光冷森地看着他。

兴许是被风吹久了,他看起来脸色苍白,眼睛里交错几道猩红的血丝。

他是寂静无声的,寂到整个人都和黑暗融为一体。

沉闷的气氛始终横亘在两人之间。

季泽的眼神有居高临下的意味,他漆黑眸中迸射的寒光,比冷风刮在脸上还要刺骨。

沈星陌不自觉将开衫裹得更紧,身体却好像四处被捅了小窟窿,寒意轻易地侵蚀身体。

最后是季泽先开口。

他冷嗤,语气冷静带着点嘲意:“沈星陌,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沈星陌长发被风吹得乱荡,她拨开落在眼前的发丝,嗓音因为室外骤降的温度打着微颤。

她的心绪和头发一样混乱:“你在说什么?”

季泽站得比沈星陌更久,但他压着股火在心底,来不及顾上皮肤表层的冷意。

“你今天跟谁在一起。”是质问的口气。

这句问题让沈星陌心中已然明了几分,所以忍不住嘲笑自己还有所期冀。

她定定地看着季泽,答:“和琪琪。”

“不止。”季泽胸有成竹,气势逼人,就像是在迫使她说出一个自己已经知晓的答案。

这一刻沈星陌完全了解了季泽大半夜让她下楼的原因。

是因为从野与齐纵。

沈星陌一向对流言蜚语嗤之以鼻,她从很小开始,就已经非常习惯他人肆意打量的目光。

她知道从今天下午和从野在食堂楼下点菜,到她把伞还给从野,自己早就被人盯上了。

但是她没有理会,无论跟齐纵还是从野,他们都清清白白。

流言传播的速度还是那么迅疾,不过下午刚发生的事,这会儿立刻被人捕风捉影吹到季泽耳里了。

毕竟她在和季泽分手这件事,对他人而言仍是秘密。

沈星陌笃定,没有今天这样的误会,季泽压根不会理她,会等着她主动过来示好。

真他妈够荒唐。

他有什么资格与立场。

他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思及此,沈星陌扬起下巴,轻嘲着问:“季泽,我们已经分手了,我跟谁在一起,做了什么,和你有关系吗?”

话音刚落,季泽的目光中的戾气愈发明显。

他抓起沈星陌的胳膊,因为力道过重,沈星陌手臂跟着他摇晃的频率颤动。

她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味。

季泽会抽烟,但没有瘾,只有偶尔压力大时才抽得频繁,他现在身上如此浓烈的烟草味是前所未有的。

沈星陌双眉紧蹙,因为她非常讨厌烟味。

“沈星陌。”季泽的嗓音像车轮碾过砂砾般,极其沙哑,从喉咙里一点一点磨出她的名字,“你自己和别人纠缠不清,又有什么资格来审判我。”

“纠缠不清”四个字,像一根尖锐的针戳在沈星陌的心上。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季泽,从没想过季泽会对她用这样恶意的字眼。

或许他压根不在乎她是否和别人真的有些什么,只是想借此来站回道德的制高点,以还击她上次出现在麦当劳的这个举动。

也彻底明白他们根本从未有过相互信任。

她用力甩开他的胳膊,看着自己被他捏到发红的手肘,话音从齿缝间挤出来:“季泽,我再说一遍,我们已经分,手,了。”

季泽整个人看起来更寂静,更沉默了。

沈星陌依稀听见一阵骨骼轻微作响的声音。

她顺着声源看过去,季泽好像在一瞬间握紧了拳头,但他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松开了。

季泽的眸光里有某种怪异到自己无法察觉的情绪,但声音依旧冷沉:“我没同意。”

沈星陌冷到牙齿都在颤。

她很清楚自己最近状态不好,林洛琪与从野都发现了,可见她是肉眼可见得憔悴。

可是季泽却对此毫无反应。

如今他现在眼里看见的,耳里听见的,却只剩下那些可笑的流言。

如果没有今天的插曲,季泽会一直晾着她。

他会等她自我愈合并认识到一切错误都来源于她的任性,再心甘情愿找他求和,那时他只需要维持他镇静无澜的态度,理所当然地接受她的道歉与示好。

她凭什么?

明明是父母捧在手心骄纵长大的女孩子,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要为一个男人低三下四地认错?

太不值得了。

沈星陌抬起眼,她终于意识到,那根在她心底一直反复拉扯的那根弦。

在这一分,这一秒,彻底断裂。

暗黄灯光落在她素净的脸上。

即使不施粉黛,略显憔悴,她依然像朵漂亮的黑玫瑰。

可是玫瑰始终是带刺的。

沈星陌平静地看着季泽,以镇定的口吻,亲自宣告这段感情的终结。

“季泽,两个人在一起需要双方同意,但是分手不用。”

“单方面的分手,就是分手了。

季泽有瞬间得愣怔。

因为他清楚地捕捉到了沈星陌眼底的坚定,和以往哪一次都不同。

他的头皮发麻,无法形容那瞬间心底浮生的慌乱,口不择言问:“你认真的?”

得到的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我认真的。”

季泽又沉默了很久。

直到他深冷的双眸被淬上了完整的凉意:“所以你就是喜欢上别人了。”

“我说了,我没有。”沈星陌定定地看着季泽,轻声开口,带着几分疲惫,“但是,我也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没等季泽回复,沈星陌往前两步,眼睛里写满一往无前的从容。

有些一直藏在心里的话,是时候该说出口了。

今天是最后的机会。

“季泽。”沈星陌,“我们上一次吵架是在网约车上,那天大风天,我赌气下车,你没理我,直接回学校了。后来我是自己走回去的。”

“你觉得我金发太招摇,我就把头发染回去了,但是你看到之后,说我爱折腾,浪费钱。”

“我们每次吵架,你主动找过我一次吗?不用道歉,哪怕只是给个台阶,你都没有。在你心里,错的一直是我,我就是个骄纵任性,靠父母不劳而获,一无是处的人。”

季泽动了动嘴,沈星陌却没让他有开口的机会,径直说下去,眼角已经有几分涩意:“是我没看清楚。我们根本就不合适,在一起也没开心过。”

“所以,还是算了吧。”

沈星陌把头瞥向一边。

结束了,所有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她花了很多时间左右摇摆,在今晚才真正彻底盖棺定论。

他们终归是太不同的两种人。

她知道季泽喜欢温软听话的女生,她不是。

但让她一再改变自己直到面目全非的地步,这种病态的感情她不想要。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明明暧昧期的时候,他会帮她熬夜修改作业,会在一群人出去看电影的时候只给她买爆米花,会责怪她为了漂亮穿得太薄,却默默把衣服盖在她身上。

那些他对她本有的耐心,似乎早已随风消失耗尽。

而季泽的眼睛,在深夜的寒风里,愈发深沉了。

像是积攒的怨在一瞬间倾巢而出。

“我明白了。”季泽整个人看起来尖锐无比,“说到底,你还是觉得我配不上你这位富家大小姐。”

“……”

沈星陌无话可说。

季泽与她谈话从始至终都不在一个频率上。

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事情都要扯到家境,扯到个人条件,明明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到最后,他的臆想变成他回击她的方式,沟通永远无效,两个人注定会走到死胡同。

沈星陌用力地捏了捏太阳穴,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驳斥他。

“随便你怎么想吧,我的话已经说完了。”

寂静中,他们沉默地对峙。

风掠过,在两人之间划下泾渭分明的分割线。

最后季泽恢复平静。

“沈星陌,你想好了。”

“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沈星陌被风吹得几乎失去知觉,身体和大脑都已经彻底僵掉。

她用两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不需要。”

转身,沈星陌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阴沉漆黑,没有星星。

身后是季泽冰冷到渗人的声音。

“你会后悔的。”

“我说到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是我们阿野为数不多没有戏份的章节

问就是他在南太平洋里抓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