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脑被置放在夏倾玖的口袋里，即使打开了摄像头，亚当也看不到什么，他只能听，听到夏倾玖在医院门口的水果店挑水果。

店家推荐买水果篮子，夏倾玖大约瞧得比较细，因为过了会儿，她才回复店家：“我朋友不喜欢吃苹果，但他喜欢吃火龙果，我挑几个火龙果，再配点菠萝蜜和橙子，帮我重新包一个篮子吧。”

嗯，已经记得对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了。

亚当倒是没忘记，祂作为一个智械，与食物向来无缘，祂只是开始牙酸起来，因为祂天然失去了一个被夏倾玖记挂的机会，往后看到苹果，就会想起赵清让不爱吃，而亚当没有喜好，所以看到任何东西，都不会联想到祂。

可人的情感最动容的地方，正在于这一处的牵挂，智械与人类相比，仿佛天然的残缺种，亚当再不情不愿，也得承认这点。

夏倾玖拎着水果篮，推开了病房的门，当亚当还在为那份微不足道的牵挂而耿耿于怀时，随之飘来的一声‘玖玖’几乎一下子让祂一下子从上方上坐了起来。

而更让祂难以理解的是，面对如此亲热的称呼，夏倾玖没有任何的不适，反而应得很自然，那间原本冷清的病房立刻热络了起来。

“养伤辛苦了，给你买了火龙果和菠萝蜜。”

赵清让含笑道：“我倒是因祸得福了，有你亲手投喂。”

夏倾玖道：“说什么话，受伤很好吗？”

她在撕店家刚刚精心缠上的玻璃纸，赵清让顿了会儿，才道：“伤了脸，很不好。”

夏倾玖道：“我看看。”

接下来，病房就安静了下来，话筒里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有布料轻微摩擦的声音，很轻很淡，如柳叶拂过湖面，沉寂在自我世界里的人不会察觉，只有湖面才知道那瞬间泛起的涟漪。

夏倾玖的声音也很轻，道：“还好，凑得这样近，才看得见那道疤痕，远些就不会注意了。”

凑得这样近？那是有多近？

亚当几乎要被气成河豚。

以智械匮乏的情感世界和情感经历，根本不能理解，夏倾玖明明才说过，她是被夏父叫去尽个人情世故，为何还能凑得那么近去看赵清让的伤。

人情世故是这样尽的？

在亚当看来，她礼貌地拎点礼品去慰问赵清让几句便可以了，远不需要如此用心。

祂想到那几道布料轻微摩擦的声音，企图通过持续的时间长短去判断当时二人的姿势，只是这事越想越不对劲，实在没法通过理智得出一个靠谱的结论，只能不停原地打转。

赵清让轻笑了两声，道：“你这样说，我倒是放心了，不嫌弃我变不好了看了就好。”

夏倾玖不服气地反问道：“我是那样肤浅的人吗？”

亚当几乎都要在心里尖叫着反问，你难道不是吗？不然高中时还愿意做匹孤狼，独来独往，到了大学，一周都没到，就转了性子，已经可以被赵清让叫‘玖玖’了。

玖玖！

这又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昵称，如此的没有眼色，倒一下子把十几年的‘倾玖’老前辈给挤了出去，和夏倾玖贴贴站了。

夏倾玖道：“对了，车辆检测报告出来了吗？好端端的，那辆汽车怎么会失控。”

赵清让道：“要看报告吗？警察说是程序BUG，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案例，走保险让商家去赔。”

夏倾玖道：“这样啊。”

赵清让道：“怎么，你看上去，似乎松了口气。”

亚当一愣。

夏倾玖有些不大自然道：“有吗？没有吧。”

赵清让道：“其实，那天我也产生了点幻觉，恍惚间总觉得驾驶座上坐了个人——我当然知道那辆车是空荡荡的，里面不会有人，我这样说，只是觉得那辆车，不是无缘无故失控的，只可惜，检测报告教做人。”

夏倾玖道：“检测报告也没说是无缘无故出事故啊，商家品控没做好才连累了你，这可是冤有头债有主的事，不算无缘无故。”

赵清让有些意外她的说法，道：“你这样一说，倒也好像如此。”

两人有瞬间的沉默。

亚当的心思却活络了起来，祂不了解赵清让，但了解夏倾玖，所以祂很快就猜测到了夏倾玖那瞬间的不自然，是在掩饰她松气的真实原因。

夏倾玖曾经怀疑过祂。

亚当并没有因为夏倾玖的怀疑而感到生气，相反，祂还觉得高兴，十几分钟前，祂还在因为祂没有可以被牵挂的地方，而需要落赵清让一乘在生闷气，现在却不会了，祂好高兴的。

原来，夏倾玖也会因为别的事联想到祂，祂也是有可以被牵挂的地方，如此一来，祂倒是又追上了赵清让一程。

祂振奋了起来，几乎没有任何的余地，用右手把左手手指给掰断了，然后祂立刻给夏倾玖打了个电话。

那边夏倾玖刚刚拿出了一个火龙果，打算剥了给赵清让吃，赵清让躺在病床上笑眼盈盈地看着她，最后一道晚霞被收进病房里，晚风轻轻吹拂着，倒是一个可以被无限怀念的傍晚，只可惜，所有的氛围终止于这个不长眼色的电话。

赵清让的笑意一下子就收了，他看着夏倾玖掏出光脑，眉头稍许皱了下，但也没有把电话给挂了，反而接了起来。

她扫了他一眼，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做出了一个要出去接电话的手势，赵清让直觉这并非是出于礼貌的避让，因为尽管这是屏幕一瞬间的扫过，他也看清了来电者的名字。

亚当。

那个被夏倾玖视为家人的智械。

赵清让若无其事地看着夏倾玖走出了房门，手指却按捺不住地在被褥上敲打了起来，他很想制止这一通电话，夏倾玖是特意赶来看他的，他理当完整的拥有此时的夏倾玖，而不是看着她分心去接打一个智械的电话。

而且夏倾玖是要来看他的，肯定已经留出了相应的时间，怎么会吩咐智械来打扰她。更何况，只是接一个智械的电话而已，她又何必避让出去。

一个人，能和智械聊什么？

赵父毕竟也是机械工程师，赵清让因此见过形形色色的智械，哪怕是被视为最佳男/女朋友的陪伴型机器人，所能给出的反应，与人类相比，仍旧显得单薄，呆板，远远比不上人类之间的调/情，也就不需要避让人了。

而那亚当，甚至都不是陪伴型机器人。

赵清让正垂眸细思着，便听到夏倾玖重新推门进来，他立刻装作若无其事地抬起头，预备立刻开始一个新话题，把夏倾玖的注意力重新抢过来，夏倾玖就率先开了口。

“抱歉，家里出了点事，我可能要先回去了。”

赵清让有些诧异：“你联系叔叔阿姨了吗？”

这倒是惯性思维了，因为家里是有亚当，一般的麻烦，智械都可以解决掉，如果发展到智械都解决不了，非得要主人回去一趟，那么绝对是个大麻烦，所以赵清让才会让夏倾玖联系父母，他担心她自己解决不了。

夏倾玖下意识道：“联系他们做什么？”

那几乎是一句回呛，语气不算很好，脱口而出的瞬间，夏倾玖都在后悔，两人下意识互看着对方发了下愣，继而不约而同地向对方道歉。

夏倾玖倒是很不好意思：“你和我道什么歉？”

“我不该提他们的。”赵清让态度诚恳，确实是真心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要不是因为伤的是腿，我就能和你一起回去帮你了。”

夏倾玖听得更是不好意思，无论如何，赵清让都是出于好意，他作为外人，也不该成为她的家庭不幸的发泄对象，现在反而是他先道了歉，于情于理，她都过意不错。

夏倾玖道：“其实……”

那铃声又烦人地响了起来，赵清让迅速地瞥了眼，发现还是那个智械。

夏倾玖看了眼，给挂了。

“其实该道歉的是我，是我说话太冲了。而且原本是来看你的，坐了才没会儿就急匆匆地要走，当真是过意不去，你说吧，想吃什么，明天我过来，带给你。”

赵清让笑了起来：“明天你还愿意来看我吗？”

夏倾玖道：“当……”

铃声响得更急促了，夏倾玖没挂也没接，只是看着，似乎有些拿它没办法。

挂个电话是多简单的事，真正没办法的是打电话的那个……智械？

赵清让道：“它好像很着急想要你回去。”

夏倾玖顺势道：“那我就先走了。”

赵清让微笑着送别她，等病房门一关，那笑容就淡了下去。

刚才，夏倾玖并没有觉得赵清让的话很奇怪。

可是，哪里有人会用‘它好像很着急想要你回去’来形容智械？智械不会着急，更没有‘想要’。

就连独守空闺的智械男朋友/女朋友，也只会按照程序设定，刻板地完成‘担心’‘关心’‘等待’这些以不打扰人类为基础的工作，而不会如这个亚当般，连拨三个电话。

而且这三个电话，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仿佛打电话的人有多着急似的。这不是智械能做出来的事，倒像那端的是一个正在闹小情绪的男朋友。

最重要的是，夏倾玖没有否认，也没有察觉到，那话的怪异之处，她应得自然，仿佛智械本就该拥有着急和‘想要’。

赵清让沉思了会儿，给夏父打了个电话：“夏叔叔，我想要亚当的数据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