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

喻晚冷静了下来。

清云派这样提防着和他们祖师爷顶着同一张脸的裴让尘,应该不可能让他知道和贞古城存在的秘密。

眼前这个穿着一袭白衣的,应该是她刚来幻境那日见到的裴屿。

可他没事跑河边来做什么?

喻晚站起来,浓密的睫毛上下忽闪两下,还是没想好要怎么开口与他打招呼。

两步开外的裴让尘忽然缓缓举起右手,修长的手指拢起做了一个“握”的动作。

——无事发生。

他讶然望向自己的右手,轻皱眉头又重复了遍方才的举动,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裴让尘的眉峰沉得越来越低,嘴唇紧紧抿在一起,目光不悦地看着喻晚。

明明他刚才移形至城外的时候还是可以使用术法的,为什么突然不能了?莫非是裴屿的身躯如今太过弱小,支撑不起灵力的消耗?

裴让尘原本是想要隔空捏住喻晚的脖颈,惩罚她私自从魔界逃跑的行为。怒上头来只想着要叫她长长记性,根本没考虑后果,因此也顾不上喻晚先前用自残所发的警告。

没想到会因为外界的一些原因,阻止了他的冲动。

裴让尘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意,然后将悬在空中的右手缓缓收成了一个拳头。

喻晚看了看他的脸,又看了看他抬起的拳头,鬼使神差地举起自己左手,与他轻轻对碰到一起。

裴让尘:“……”

喻晚:造次了。

这般熟悉的动作,配上让人汗毛竖起的眼神,怎么可能是墨洳口中还没黑化的三好御医裴屿?

“你既然知道裴屿这个名字,看来墨洳已经把和贞古城的事情如数相告了。”裴让尘气得笑了出来,“那你再仔细看看,我到底是谁?”

喻晚:“……魔尊好,魔尊您怎么也来这里了?这白衣服不太衬您,还是原先黑色的好看。”

还没等她回神,一串阿谀奉承的话就已经脱口而出,直到说完这些话,两个人的拳头还虚虚地贴在一起。

喻晚讪讪地收回手。

先不管裴让尘是怎么进到幻境里来的……她为什么要怕他啊?

明明已经找到了克制裴让尘的方法,而且看起来他现在连法术都没了,充其量就是一个脾气不好的普通人,怎么她一受惊就把趋吉避凶的本能给激发了出来。

于是喻晚清了清嗓子,试图给自己找回些台面。

电光火石之间,裴让尘一手握住喻晚的肩膀,一手将她方才碰他拳的手臂折到背后,用一个押送犯人的姿势将她挟持住,往前轻轻一送,喻晚就被控制着跪倒在砂石上,脸颊危险地往湖面贴去。

“你干什么!”喻晚挣扎起来,威胁的话滚到嘴边,“小心我……咕噜咕噜咕噜。”

她的头被裴让尘干脆利落地摁入湖水之中。

没过一会儿,喻晚又被揪着后领从水里提了起来。

裴让尘说:“放心吧,你在这幻境里死不了。”

喻晚好容易才将呛进肺腑的湖水咳个干净,虽然裴让尘只是想吓她一下,并没有真让她难受,可这灭顶的液体却让她联想到了那一日灵魂被抽出躯体时的窒息之感。

恐惧让她对裴让尘的话反应有些迟钝:“什么?”

“我说,没有人能在这个幻境里死去,所以别想着用性命来要挟我,至于出去以后……你觉得我还会给你骑在我头上的机会吗?”

“为什么没人能死去?”

喻晚眼角与鼻尖被呛得很红,睫毛上挂着一串水珠,时不时有两粒滴落下来。方才的挣扎让她上半身几乎湿了个透,清风一吹便冷得瑟瑟发抖。

整个人看起来可怜得不行。

侧身抬头问话的时候,从裴让尘的角度看去,美得像是下一刻就要破碎了一般。

他心中一颤,忍不住弯腰贴近她的鼻尖。

多日不见,她身上的香味已经很淡了,凑得这样近都闻不出一点芍药的气息。

可裴让尘还是觉得自己快溺于她那害怕又努力掩饰的眼神中了。

“因为……”因为五百年的执念早被消解,只要他不想,便没有人能在这里越过他来决定自己的生死。

但裴让尘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他左脸,把剩下的解释挥散在这清脆响亮的声音里。

可能是太过震惊,裴让尘禁锢着喻晚半边身体的手双双松开,喻晚立刻手忙脚乱地往旁边爬去,心中大喊“阿茹姐快醒醒,救救我”,脸上还强作镇定,踉跄着站起身。

见裴让尘半跪在河边,保持着被扇偏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喻晚当即自暴自弃。

反正奉承讨好伏低做小他都不买账,还不如把火气撒出去,至少这一刻她舒爽了。

“裴让尘,你有病吗?动不动掐人脖子把人摁水里好玩吗,好玩的话你自己怎么不试试啊?”

裴让尘没有回应。

“现在是你眼巴巴地求我别死,好给你的心上人留个希望,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裴让尘像一尊精致美丽的雕塑,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唯有左侧脸颊上慢慢浮现出通红的四根指印,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喻晚右手手心处弥漫开一股火辣辣的热意,不用想也知道方才那一巴掌她用了多大的力。

鼓起勇气抡上一拳,却打在了没有回应的棉花上,喻晚感到憋屈的同时,又有些慌乱。

裴让尘没有动作,该不会是在积攒怒气,读进度条准备放大吧?

“这可是你先动手的,怨不得谁。”喻晚说着说着,声音就渐渐轻了下去,“我知道打人不打脸,可那会儿你自己把脸凑过来,我这不是顺手吗?”

还是冲动了,她心想。

临陇自然不是对裴让尘起了愧疚之心,她只后悔那巴掌打得太轻,或者应该眼疾手快地把他也摁到水里多喝两壶,毕竟等他起了戒备之心就没那么好下手了。

可是一巴掌打下去确实是爽了,接下来这事要怎么收尾呢?

与墨洳相认、得知系统所在,并且确认了任务对象之后,喻晚其实一直在想究竟要怎么面对裴让尘。

以及如何处理和裴让尘之间那被她搅和成一坨……的关系。

这实在是太伤脑筋了,愁得喻晚接连几日觉都睡不踏实,好容易说服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先把眼前的幻境破了,等出去再和墨洳从长计议。

结果没过两天安稳日子,她就在二人岌岌可危的关系上,又添了一巴掌。

……还有挽回的必要吗?

要不劝一下墨洳,两个人互捅对方一刀,一起回主世界算了。工作人员不能自杀,互相他杀应该是可以的吧?

只是要把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墨洳说清楚,也怪丢脸的。把情劫做成她这个样子,可能是制造局里独一份的存在了吧。

喻晚纠结得满头毛线。

过了一会儿,她决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便软下态度说:“你让我喝了一肚子水,我还你一巴掌,这回就算我们两清,今日之事一笔勾销如何?”

旁边的裴让尘身形忽然晃了晃,像是终于从恍惚中走了出来。

他缓缓转过身,抬头看向喻晚。

一双漂亮的瑞凤眸睁得很大,薄唇微微张开,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公……公主殿下。”

喻晚后退半步。

“臣……您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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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进温暖又舒适的马车中时,喻晚还是没弄明白事情是怎么就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前一刻还恨不得让她死的裴让尘,下一刻就变成了彬彬有礼的御医裴屿,毕恭毕敬行了大礼,又喊她一声“公主殿下”。

谁是公主,公主喊谁?

喻晚半张着嘴,原地裂开。

余光瞥见她在颤抖,裴屿火速脱下自己的外衫罩在喻晚身上。

他环顾四周,不解道:“臣为何会与公主来到城外此地?”

“我不是……”喻晚回过神来,才想起否认。

她想说自己不是裴屿口中的什么“公主”,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字她怎么都没法发出声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舌尖上,阻止她将真相说出来。

“臣好像完全没有前一段时间发生事情的记忆,此事蹊跷,请公主信臣为人,让臣护送殿下回宫,再命人彻查今日之事。”

喻晚连连摆手,觉得要想个办法赶紧拒绝。她走不出墨洳画的结界,若是裴屿强行带她走,很可能会发现此处的异象。

“这位公子,您认错人了。”喻晚挤出一个疏离又充满善意的微笑,指了指身后的草屋道,“我和姐姐就住在此处,以捕鱼为生,不信的话您随我来屋里见见我姐姐便知……”

正好,裴屿是个医生,来都来了,还能顺便替她看看墨洳究竟为何昏迷不醒。

喻晚侧过身,边说边引着裴屿往那茅草屋走去,却在回头看到眼前景象的瞬间失语。

茅屋不见了。

连着她放在河边的竹椅和渔具也消失了。

河岸上一片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她与墨洳在这里生活过小半个月的痕迹,一如她初日来此处的模样。

喻晚回头,便见裴屿一脸正色,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处,面上毫无波澜,也并未对她的话产生半点疑惑。

下一刻,她就出现在了这个算不上太宽敞的马车中。

那个困住她的结界,也人间蒸发了。

喻晚想撩起帘子往外看去,却被裴屿用一只手从外侧压了一下。

“三公子放心,您借用车马的事情不会被其他人知晓。”

裴屿低沉的声音响起:“替我谢谢兄长。”

想来是觉得公主的容貌不能被外人看去,才阻止了她的举动。

喻晚:三公子?这裴屿还有别的身份不成?

然后马车就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一切都像是按了加速键似的,喻晚前一刻才刚被关进马车,下一刻就被送入宫中。

她试过去摸那无定项链,看看能不能借用主世界的法器回到墨洳身边。可也不知是她粗心弄丢了项链,还是无定项链根本没能跟着进到幻境中来,喻晚胸前空空一片。

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

直到此时,喻晚才真切地感受到,裴屿是这个幻境的主人,是此间凌驾一切的主宰。

他觉得她是那个“公主”,那她就必须是。

喻晚沉思,可若是如此,他怎么会分不清幻境中的故人与外来的闯入者呢?

“殿下,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狗子最后皮一下,很快就要知道真相了(挤眼)

小声哔哔一句,他能看到系统,但看不见墨洳的系统,并不是个bug

and姐姐直接被拔电源踢下线了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