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次日天蒙蒙亮,临安的青柳上还沾着初雪,黛瓦青砖被烟云遮掩,一清二白,飘渺朦胧。
诏狱的大门也拢在雾气之中,黑洞洞的门大敞,在一片幽幽未明的初晨中显得其中如同有巨兽蛰伏一般,诡谲神秘。
刘楚尧的问审便在此时开始。
只不过审问他的暗室与旁人不同。这间暗室左右打通,留了一扇里窗在后,推开暗门,便能看见坐在其中的董婉。
卫时谙站在董婉身旁,看着她被布条缠住嘴,蹙着眉头在椅上昏睡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
她复又隔着暗窗看向另一间暗房中的刘楚尧,更是觉得惴惴不安了起来。
他可最好不要说些昏胀话出来。
另一边,依旧是与之前一样的形势,沈听肆翻开卷册问讯,谢今朝在侧旁听,不过就是审问的人换了又换而已。
沈听肆照例提起笔,看着面色平稳的刘楚尧,暗自有些轻讽。
在大理寺少说也审了千例的冤假错案,见过了千万种神情,与他一般的也比比皆是,只是到了最后,皆是丧胆色变,无一幸免。
他现今倒是淡定如斯,一会儿可就得变个模样了。
如是想着,沈听肆便也开了口:“方才狱使应当将为何要押你前来审问一事交代清楚了,本官便不再多言。”
“嫌犯董婉昨日已招供你二人苟且之事,是故本官现今要审你,事关本案的诸多疑点,务必如实招来。”
“是。”刘楚尧指节虚虚搭在扶手之上,沉静地应了一声。
“董婉与你是何关系?”
刘楚尧并未多做思索,直接说了出来,与董婉的口供如出一辙。
沈听肆将那毒粉从桌案的这头推至了刘楚尧身前。这回少了之前的巾帕,那方如草木灰一般的粉末就这般直截了当的展露在了刘楚尧眼前。
“这东西你应该眼熟吧?说说,你为什么有这包药粉?从哪儿得来,又为何要给董婉?”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沈听肆总算是在刘楚尧脸上找出了不同的颜色。
或许他也没想到,这审讯竟是一点也不拍拖,而是如此开门见山吧。
刘楚尧盯着那包药粉,一阵怔松。
这是什么意思……
这包番木鳖毒粉为何还在此处?
许世镜不是已因此而死了么?
电光朝露之间,刘楚尧如忽而想起什么一般,咬紧了牙关。
难道婉儿没有用这包毒粉?
可那不可能……若是如此,许世镜是怎么死的?
那时他趁着夜色将他的尸首抛进井中,匆忙之时看了一眼,也的确是唇部发紫,有中毒迹象,不能有错。
那这便是还未来得及用完的……残余。
“刘主簿怎么不说话了?是想不起来了么?可需本官替你回忆回忆……你与董婉合谋杀了许世镜的动机?”
“大人何出此言?”刘楚尧倏尔抬头,死死盯着沈听肆的眼。
“这是董婉的口证,本官如此猜测应当是合情合理,刘主簿觉得呢?难道说,刘主簿推波助澜以后,却要翻脸不认人了?”
与此同时,隔壁暗房的董婉不住瞪大了眼,努力地抬着头,想要透过那扇暗窗,去看看身后那人是如何反响。
“下官并无想要否认之意,大人误会了。”刘楚尧沉下脸色,“此药的确是下官给予董婉的。”
“如下官方才所言,下官与董婉的确情投意合,惺惺相惜。想必大人也应知晓,那许世镜是如何对待她的,这叫下官如何能忍!”
刘楚尧言语之间难掩愤懑,“更何况,卷册有录,下官南兖出身,这番木鳖毒粉……是儿时阿嬷用来毒老鼠所用。”
“下官得知婉儿如此遭遇,左右寻法子之间,便想起了儿时所知的这方毒粉,于是乎……也的的确确多次劝说婉儿,趁许世镜无意之时给他下药,长此以往,便可治他于死地。”
话音毕,站在隔壁暗室之中的卫时谙倒没窥见背对着她的谢今朝与沈听肆等人是何反应,却瞧见了那椅上的董婉是真真切切松了口气。
令她不禁暗暗思索。
这是一个没说实话,生怕另一个说漏了嘴,才会如此紧张吧。
也是难为了那刘楚尧,在什么消息也不知道的情形下还能应付自如,说得天衣无缝。
卫时谙好整以暇地环臂抱胸,想着这案子疑点重重叠叠,他如此过五关斩六将,究竟能不能将所说的一切给圆回来。
“主簿的心意本官甚表理解。”沈听肆从善如流,复而接着开口:“只不过既然刘主簿如此说,那么还请主簿答复本官的一个不得解的疑问。”
“本官想问,宋刺史对刘主簿你……如何?”
刘楚尧愣了一瞬,眉头轻蹙,回话道:“宋刺史对下官多有关照,下官实属感激。”
“哦?”
在一旁久未言语的谢今朝饶有兴味地以手支着下巴,语气意味难明:“既然刘主簿对宋刺史颇为感激,为何那日在公堂之上,不替宋大人辩解一二呢?”
“问审那日,沈大人不在府衙,尚不知情,可孤在一旁,瞧得清清楚楚。”
谢今朝笑得和善,只不过那笑意触不到眼底,顿了片刻,复又说道:“孤猜测一番,约莫是主簿一不想供出董婉,二想要为自己脱罪,于是乎才选择在公堂之上不发一言,选了宋大人来做这个挡箭厚盾,是也不是?”
“如若是这般,孤可真要说说刘主簿的不是了。你为官几载,多受照拂,可如今却过河拆桥,至宋大人于不义之地,实非君子所为,也着实……令宋大人寒心呐。”
刘楚尧抓着椅背的手指节泛白,掌心已渐渐生出冷汗,滑腻难耐。
“是……是下官贪生畏死,下官有愧于宋大人,下官……”
“刘主簿先别忙着认罪啊。”谢今朝抬手示意一侧的鹤尘拿来董婉呈供的所谓“许世镜亲笔记证文书”,开口道:“这是董婉从许世镜书斋中拿出的字证,上面将宋怀仁这些年在仁通胡作非为的行事皆记录在案。”
“主簿看看,可有出入?”
刘楚尧不知谢今朝打得又是副什么牌,心道这太子果然如杨文海所言,绝非善类。
他只得倾身上前,不敢有快动作,缓慢地翻阅着这其中的一页又一页,良久抬起头来说道:“回太子殿下,少卿大人,这里头有些……下官的确不知,但大体上确是如此。”
“此案所记的宋大人之罪证,大致无误。”
“是吗。”谢今朝缓缓从交椅上起身,走至桌案之前,看着刘楚尧的终于有些闪烁的目光,勾起唇角。
“只可惜,孤得告诉主簿,这份字证是假的。”
“什么?”刘楚尧神色挣扎,连声道:“可这白纸黑字,还有乡民的签字画押,怎会为假?”
“孤可未曾说过这字据的内容为假,孤要说的是——”
谢今朝不露声色地端详着刘楚尧的面色,而后道:“这份字据并不是许世镜亲笔所写。”
……
刘楚尧缓缓低下头去,舌尖抵着上颚,才能克制住心惊。冷汗细细从额头与脖颈上流下,他却擦不得,只能任汗水粘腻在衣襟之中,引起一阵战栗。
“殿下……这是给下官挖了一个坑吗。”
“放肆!区区佐助竟敢在殿下面前致不敬之词!”
“鹤尘。”谢今朝出声轻斥,却并未回眸,只是又拿了一张写有字迹的皱皱巴巴的棉纸,在刘楚尧的眼前晃了晃。
“可看清楚上面都写了什么?如何?现下应当明白,孤为何要说那字据为假了吧。”
不等刘楚尧回话,谢今朝捻着纸页的边缘,又自顾自说道:“也倒是难为了主簿,四处奔波搜寻着证据,却还需在宋刺史的眼皮底下将自己遮掩得严严实实,着实辛苦。”
“殿下,下官惶恐!此字证信物皆与下官毫无关系啊!”
“毫无关系?”谢今朝收了笑意,语气森冷,“这两份字据里外突兀,若是皆为许世镜一人所做,那可算是毫无逻辑。”
“你千算万算,算漏下的一点,便是你在江南道待了这么些年,却对这毛太纸不甚了解。”
“即便是做了些褶皱痕迹,可仍然掩饰不了这是新纸的事实。”
谢今朝屈起指节,对着那纸幅的边页轻轻一弹,不由让刘楚尧下意识往后仰去,后背直直靠着椅背,与濡湿的衣衫相粘连。
他沉默许久,而后定定瞧着自己扶着椅背的手,开口道:“如此……殿下就可笃定是下官所为?”
谢今朝了定首肯,“自然,只因孤……暂时还不能想到,除了主簿以外,还能有旁的人选。”
“若是主簿你有高见,不妨说与孤听听,给孤一个别的答案。”
刘楚尧思索良久,才缓缓抬眸,一字一句道:“这所有物什皆由董婉所供,下官即便与董婉有情,也是外男,若论嫌疑,难道不该……是董婉么?”
沈听肆执笔的手一滞,闻言抬头嗤道:“董婉年少被发卖,一路流放而来,当了许府的童养媳,婚后还被许世镜虐打。”
“她根本不识字。”
作者有话要说:芜湖今晚还有一章!但是今天有课所以发得很晚 稍瑞呜呜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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