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离开王府

白知夏同样惊诧,但之后又明白过来。

单从她的经历来看,陆晏是绝容不得歹毒的心思,容不得谎言。

但霍缨在查探韩墨的事上两次撒谎,被戳穿后还满嘴歪理。或许从陆晏调怀川到身边时,就已经下定决心送走霍缨。

“爷,我……属下,属下……”

霍缨慌张就跪下了,眼眶也红了。

陆晏将身契放在桌上:

“你与韩墨,跟随我十七年了。”

这十七年里,从幼时的无忧到西疆的凶险厮杀,他们陪他走过无数沟坎,对他的性子也了若指掌。但分明知道却还仗着他对他们的情分肆意而为,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霍缨明白了,眼泪打转。

“我已为你请了正六品承信校尉的封赏。往后若有难处,也可随时来找我。”

霍缨咬紧牙根,同陆晏重重的磕了个头,拽起身契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晏看着他的背影,垂下眼去,不愿再看。

他可以信任,并愿意信任的人,没有了。

从前,他也有过深信不疑的人。

但信任却给他带来了致命的打击。

幼时与兄长的一幕幕历历在目,然而兄长的样貌却在他脑海中渐渐淡去,如何努力都想不起来。却唯有最后一次……

陆昂被敌军长枪穿透挑起,血从口鼻喷涌而出时,还在厉喊:走!快走!

被血染红的脸,是陆晏唯一存在记忆里的,关于兄长的脸。

心头尖锐的疼痛,让他狠狠皱眉,阖眼体会这样的疼痛,告诫自己,再莫轻信。

白知夏听外头趋于平静,霍缨走后陆晏竟是久久没有动弹。白知夏想,陆晏这样的性情,究竟是如何养成的呢?

但很快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婢女鱼贯而入,在外稍间摆饭。

吃饭的时候,除了偶然碗筷轻轻的声响,再无其他。白知夏悄悄看陆晏,他低垂着眼,显然情绪消沉。

等吃过饭,夫妻两个去澄霁堂请安。一路上陆晏都没出声,等请过安后,陆晏便禀报了要去整军的事情,白知夏也随去。

晋王妃没什么话,陆晏只要不与贺笺笺纠缠一处,怎么都好。

等出了澄霁堂,回程走到一半,陆晏道:

“我去见见父王,你先回去。”

“好。”

陆晏便转到另一条路,往晋王书房去了。

陆青桁听通传就知陆晏来的目的。

陆晏能知道的,陆青桁自然能比他知道的更多,更细致。

但自从九年前陆昂过世后,父子间除了军事与庶务,再没说过其他的话。所以等陆晏禀报了他要带白知夏去大营那边后,陆青桁意外的扬了扬眉,然后道:

“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最好能拖延到腊月末。。”

也就是说,白家的事年前就会有决断。

想来也是,今上从不会在关于庆王的事上拖延。但陆晏想了解的不仅仅如此:

“有性命之忧么?”

“听说白家陈情,是有人偷盗印鉴伪造书信。若能说明白此事,不过是失察之罪,但因涉及庆王,处罚大抵会严厉些,爵位是别想要了。”

“说不明白呢?”

陆青桁似笑非笑的看一眼陆晏:

“那还用我说么?”

陆晏甚少的,有了些许背脊生寒的感觉。

说不明白,从逆、兼之欺君,满门抄斩是绝逃不掉的。

陆青桁淡淡提醒:

“涉及庆王,谁都帮不了。晋王府能保住白氏就已经是对白家最大的帮助了。”

陆晏问:

“黄雀卫中是谁接下此案?”

“皇上钦点,由沈承亲自负责此案。”

由沈承负责,也不知是好是坏。

沈承的本事谁都知晓,尤其麾下那一支黄雀卫。皇上若想知道哪个大臣昨夜说了什么梦话,黄雀卫都能查出来。由他负责,白家的事或许更能查清些。

但沈承手段之酷烈,非常人能及。想当年庆王一案,满朝血雨腥风,都是沈承以一己之力掀起。白家这事若无法查明,那么落在沈承手里,结果会更加严重。

陆晏同陆青桁见礼,陆青桁就觉着没趣,这儿子,若非想打听消息,只怕也不与他这做爹的多说一句。

“去吧去吧。”

陆晏才出来,就在院子里遇上贺姨娘。

贺姨娘有些憔悴,但也能看出精心装扮过。跟随的小婢提着的食盒里浓香四溢,贺姨娘一见陆晏,立刻上前:

“世子,笺笺去了哪?”

陆晏却径直走了。

陆青桁在屋里瞧见,眉头皱起。

陆晏回去的一路上都在想,若只是褫夺爵位还好,但倘或真落到满门抄斩,白知夏会如何?

以她对家人的看重,只怕会难以承受。

他回到塑玉居的时候,白知夏正在外稍间的矮榻上歪着看书。

陆晏站在小厅里往里看,竟看了许久。

这样的岁月静好,还能留到什么时候?

“姑爷?”

豆蔻进来,这一声陆晏只得进去,白知夏已迎过来。

“禀报过父王,明日咱们就走。”

“这样急?”

“嗯,军务繁多,过年前要全部整顿出来,时间紧迫。”

他从不撒谎,如今谎话出口,下意识的避开眼神,紧握着手,心如铁蹄践踏,沸水翻腾。

“世子?”

他脸色很坏,叫人一眼看破。白知夏忧心忡忡,他却更加无地自容,躲避着她的眼神与关怀。

“没事。”

他并不擅长应付这些,有些仓皇的逃出来了。在院子里深深吸了几口凉气,快步出了院子。

白知夏在窗口看他身形消失在大门外,豆蔻诧异:

“姑爷这是怎么了?”

白知夏坐回去:

“或许,因为霍缨?”

韩墨死时,他足足沉默了半月有余,浑身释放出的戾气仿佛屠戮嗜血的杀神。他对霍缨,想来原本也如此看重吧。

白知夏忧心忡忡的带着豆蔻茯苓简单的收拾行李,陆晏离开的也并不久,约是小半个时辰,就带着一大包艾草回来了。

白知夏在寝屋泡脚,看屏风外头的陆晏处置文书。

仿佛情绪平复了许多。

这一夜,格外安宁。夫妻两个谁也没说话,翌日一早起来,请安过后,夫妻二人就出了王府,往城外去了。

王府角门外,霍缨看陆晏骑马随在马车旁,一同离开,才现身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之后他兜兜转转,去到一处小宅子,还没进去就听里面咳嗽声。

“怎么又咳的这样厉害?”

贺笺笺咳的满脸通红,脖颈青筋迸起。好容易止了咳,只觉昏昏沉沉,沙哑着声儿:

“霍大哥,我只怕牵连你。”

霍缨叹气:

“千里之外的宁乡是什么光景谁又知道,你如今这样,我怎么安心让你走。韩墨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怪我。”

贺笺笺嘲弄的笑了:

“他怎么会怪你呢?我是如何,他根本不会在意。他心里有人,同我成亲后,心里苦着呢。”

霍缨蹙眉,但韩墨的心事他知道。这场亲事,韩墨苦,贺笺笺也苦。

“没事,都过去了。”

贺笺笺一双眼睛泪盈盈的看霍缨:

“我们一同长大,这么多年,只有霍大哥才是真心待我。”

霍缨笑了笑,但贺笺笺哪怕说这样的话,却也从没想过放弃陆晏。

“你心里念着世子,也是应当的。”

尔后又道:

“世子爷他,也弃了我。他把身契给我了,还给我请了官。”

笑容别提的落寞,贺笺笺痛苦的闭上眼:

“是我连累你了。”

霍缨摇头:

“当初韩墨也是这样决定的,所以你说韩墨怎么会心里一点都没你呢。我们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

他说着,鼻尖酸涩,眼眶泛红。

是啊,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贺笺笺看他这样,垂下头去。

她不能离开盛京,哪怕陆晏说,等她养好身子,过了年再走。

所以她跑了。

霍缨见贺笺笺这样,倒又急着开解她,但不知说什么好,他们之间的话题仿佛从小到大,始终围绕的就是他们几个人。如今韩墨已死,他们能说的,也只剩下陆晏了。

“世子一大早带世子妃走了。听说要去整军。不过营里并没接到整军的政令,倒是古怪。”

贺笺笺从这句话里敏锐的觉察出了什么。

陆晏行事,从来都不会随心所欲。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必事出有因。于是她转头,柔弱的笑着,劝说霍缨:

“不管爷如何,咱们始终是他的人。爷既去了营里,你也该同从前一样跟去才是,爷有什么差事,也有人分派不是。在爷心里,咱们终究都是不一样的。哪怕他提拔了旁人,又怎么比得了?”

这话说的霍缨心里又热起来:

“你说的对,可我这一走,你这边就无人照料了。”

“我有采儿。况且也不是什么大病,无非身子虚弱,将养一番就是了。霍大哥还是快去吧。”

霍缨想了想,交代采儿几句,就匆匆走了。

贺笺笺迫切的想要知道,陆晏此举究竟是为什么。她转头又与采儿道:

“你悄悄回王府一趟,同姑母说我要回王府,可终究是外嫁之人,总得有个由头才好。”

采儿忙就悄悄去了,不到下半晌,王府就传出贺姨娘病了的消息。

贺家只剩贺笺笺了,贺姨娘病了,她总得回王府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