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去游湖

面具下的薄唇掠起浅浅弧度,少年古怪地哼了一声,他扫过衣架子上的几十件衣裳,最后,伸手指了件白色长衫。

“就这件吧。”

“好!”焉谷语果断应下声来,她取了腰间钱袋,故意放在赤獒面前让他瞧,“你看,我待你多好,这些钱可都是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全花你身上了。”

少年没搭话,直接拿了架子上的衣衫进入内室。

焉谷语独自一人站在外室等候,等着等着,她不由想起了刘淑妃。被陆赢认作义女后,她时常出入皇宫,对刘淑妃也算略有耳闻,宫人都说刘淑妃是个晦气之人,那晚后,刘淑妃便被打入了冷宫,再没出来过。

前年她路过冷宫时倒是瞧过一眼,刘淑妃确实疯疯癫癫的,嘴里总念叨着几句话。“我生的不是怪物。”“我的孩子没有死。”“他没有死。”“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

若非有梦中之事,她也会觉得刘淑妃是个疯子,可这一切归根究底是皇后的错,父亲也是受皇后威胁迫不得已,所以说,他杀皇后是因果报应,她管不着,但她并不希望他牵扯无辜之人。

焉谷语踱着步,心道,带他出来一次不容易,该给他好好洗洗那些残暴的观念。

倘若洗成了,日后等他恢复身份,说不准陆赢那事他还能帮一把。

“嗯。”她点点头,又担忧地摇了摇头。

自己这么做应该不算欺骗他吧,怎么说她也是真金白银拿出来的,至于关心,确实是半真半假。毕竟他们俩不熟,况且他在梦里又待她不好,要她真情实感关心他,她还做不到那一步。

正当焉谷语想得入神时,一道清冽的男声闯进了她耳中。

“我可以还你钱。”

焉谷语抬眸,视线稍稍一顿。赤獒梳了乱糟糟的长发,整齐地束着,加之身量颀长,穿白衣的模样委实当得起“潇洒玉立”四字,不是贵公子,却胜似贵公子,同样也像极了梦中的模样。

见对方看呆,少年眼中闪过些许嘲弄。在斗奴场里,说他好看的人太多,也正是因为长得好看,那些高高在上的恶鬼才会争抢他。有时,他自己都觉得脸上烫两字更好。

很快,焉谷语找回神,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哪儿来的钱还我?”

“挣的。”少年靠近她,话落又补了一句,“在竞场赢一次便能拿二两银子。”

焉谷语诧异地眨了眨眼,一时还真不知接什么话,她见过他的身手,在竞场肯定能挣许多银子。怎么说呢,她原是想砸钱让少年觉得自己欠她人情,结果他有钱,这就让她有劲儿没处使了。

她心思一转,用力道:“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买衣裳送你是我对你的心意,心意怎么能用钱来衡量?”

少年挑着狭长的剑眉,似是不解。

焉谷语解释道:“我送衣裳给你代表我关心你,是我们两人的事,你自己买衣裳的话便是你自己的事,你不觉得这两者区别可大么?”

“都是买衣裳,不大。”赤獒简单吐出几字,又往前走了一步。

不知是白衣的缘故,还是其他,少年此刻的模样像是,枯木逢春蜕变成葱木,开了一树繁花,耀眼而迫人。

焉谷语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刚退完,她便在少年的眼中看到了类似失落的情绪。他垂下眼,眸中星星点点,仿佛她做错了事一般。

“你靠太近了,我不习惯,仅此而已。我饿了,走吧。”焉谷语没敢看他,一骨碌说完嘴里的话,匆匆出门。

“呵。”面具后的眼神浮起暗沉的波澜,荡了一圈又一圈。

赤獒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裳,白色,甚好。这一刻起,他对少女的意图变得更有兴趣了。

三月,湖边春色正浓,也是帝都人游船碧湖的好日子。

望景楼是碧湖边上最大的酒楼,每当楼里坐不下那么客人时,老板便会请客人去游船上用饭,正好边吃边赏景。规矩是,游船与船夫由酒楼出,外收一两银子人力费。

焉谷语从未在游船上用过饭,心血来潮就想试一次。为方便与赤獒说话,她让焉一焉二另坐一艘游船在后头跟着。

店小二在甲板上置了一张小桌,送上六菜一汤,摆好后才安排船夫开船。

焉谷语先行坐下,她扬起脸,深深吸了口湖面上的气息,湖风偏凉,带着淡淡的玉兰花香,煞是好闻。

两岸绿柳摇曳生姿,景致宜人。

“你也坐。”焉谷语赏着湖景,心情甚好。

赤獒站在一旁不动,低声道:“我只是个卑贱的斗奴,比一般下人都不如,如何能跟主人坐一道用饭。”

又来了又来了。焉谷语板起脸,佯怒道:“你再喊我主人,我便把你丢下水去信不信?快坐,不坐我生气了。”说罢,她用眼瞪他,“还有,不准喊我主人。”

这一次,少年没拒绝,他径自坐下身,静静注视着焉谷语。

焉谷语被他看得莫名,脱下面具疑惑道:“瞧我做什么,吃饭啊,饭菜凉了便不好吃了。”

少年垂下脑袋,修长的手指慢慢压上面具,按了好一会儿才将它摘下来。“我的脸难看,你看着我会吃不下饭。”

“不难看,俊俏得很,你知道有个词叫做秀色可餐么,就是说,面对一个长得好看的人,只要看着他就能饱腹。所以,你再不吃我就看你看到饱了。”焉谷语狡黠地说着,有吹捧他的意思,但也不算假话。

比起梦里的陆皑,眼前的赤獒少了点狠戾和邪气,在她看来比梦中讨喜多了。

“是么。”赤獒依旧没动筷子。他没读过书,更不晓得什么秀色可餐,不过听字也能听出些意思,至于自己长得好不好看,他其实并不在乎。

不过她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他心底倒是生了点奇怪的触动,跟吃糖的感觉差不多,又有点不一样。

纵然他清楚她是带着目的来的,可他还真就吃她这一套。

“是。”焉谷语点头,轻轻拍了一下桌面,提醒道:“快吃吧。”

“谢主人赏。”赤獒开口,仿佛是故意逗焉谷语。他嘴上对着她说,目光却看向了后头游船上的焉一焉二。

有人跟着的滋味,真是扫兴。

“……”

焉谷语无奈收声,也懒得再计较。她拿着筷子夹菜,念起初见那日,忍不住自责道:“倘若我早点过去便好了,你也不用遭那样的罪。”

闻声,赤獒夹菜的手略微一停,他晓得,她在说受刑的事,而她面上自责又懊恼的神情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忽地,他察觉到水里的动静,长眉飞快拧起。

平静的水面上不知从何处飘来了几根芦苇,正慢慢逼近游船,而那俩跟着的家丁并未察觉。

焉谷语见赤獒发呆,主动给他夹了一块蹄髈,殷勤道:“你尝尝这个红烧蹄髈,是这家酒楼的名菜。”

赤獒看着碗里的蹄髈,香味直扑鼻尖,是他从未尝过的味道。他咽了口口水,夹起蹄髈小小咬了一口。

肉质松软,滑而不腻,确实好吃。

焉谷语撩起面纱一角,并没摘下它,吃了几口便作罢。倒不是饭菜不好吃,而是她本身食欲不大。她对着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试探道:“赤獒,我待你好不好?”

赤獒抬眼,随口道:“好。”

他一回答,焉谷语顿觉有戏,继续试探道:“那,倘若有一天有人欺负我,你会不会帮我?”她自认做了不少对他好的事,但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她仍然没底。

赤獒细细咀嚼口中的蹄髈,目光时不时往后头的游船瞄,位置比方才沉了三寸,看样子他们的船漏水了。接下来,应该会轮到他们。

他暗自沉思,今日是他头一次出斗奴场,面上又带着面具,应该没人认得他。

既然不是他,那这些人多半是冲着她来的。

“我只是一个斗奴,而你,怎么瞧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有谁会欺负你,我又能帮上什么忙?”

被他反问回来,焉谷语神色一凛,回嘴道:“我就问你会不会。”

赤獒放下碗筷,焉谷语问的这话叫他想起了一件事。昨晚,麋鹿问吃了他的糖。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不甘愿的情绪。

至于里头的缘由,他不晓得。

对上焉谷语期待的眼神,赤獒张开薄唇,说出清脆的三字,“不知道。”

“不知道?”焉谷语竖起柳眉,他这话算是把她气着了,“你是白眼狼么?”

“我不是。”赤獒紧紧盯着焉谷语,身子往前一倾,好奇道:“其实我一直想问小姐一件事,小姐是不是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