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建安七年,东都洛京,正值冬至,洛京下了第一场雪,冬至这日,远在西京的陛下罢了朝,给朝臣们放了冬假,洛京的这些世家们也遵循着这个传统,各部的大人们均回家歇冬。
洛京也延续这个传统,各部都放了假,要冬歇,荣彰大街乃是达官贵人们住的地方,地价在洛京最是昂贵,冬至这日,家家朱红大门前挂起了红灯笼,有些仁善的家族,还会包些饺子设个粥棚,给穷人发些吃食。
武安侯裴家今日施舍的却很是大方,除了有一碗饺子,来领接济的穷人,只要说一声‘恭喜六公子高中’,每人还能领两三个铜板,若有那舌灿莲花能说更好听的吉祥话的,领的铜板则更多一些。
这武安侯府为何会这般大手笔,皆因二房嫡出的六公子中了秀才。
只是这不知道的路过了,见到如此庆祝的场面,还以为六公子中状元了呢。
裴家乃是侯府,家中子弟中了秀才,的确应该高兴,可也不至于如此大张旗鼓。这其中是有个缘故的。
裴家被封武安侯,从这封号中便能瞧出,裴家祖先乃是以武得爵,如今传到现在,家中子弟成了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没一个能上马立弓,为朝廷建功立业。
而且也不知是祖上没这个根儿的缘故,裴家也有族学,自太侯爷去后,嫡出子弟却没一个科考得了功名的。
裴家子弟文不成武不就,只有个爵位撑场面,在洛京背地里不知被多少达官贵人家笑话。
裴家六公子考中了秀才,这在裴家嫡系子弟里还是头一个。
大房的二公子高兴极了,便想出这么一出为弟弟庆祝。
他亲自监工,大开着腿坐在太师椅上,若听谁说的好听,他还额外给赏银子。
这么半柱香的时间,就撒出去了二十多两银子。
裴二公子玩的正高兴,一个小厮从府里跑出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裴二公子顿时萎顿下去,撇撇嘴,叫人将说吉祥话赏银钱的停了,回了府里。
善慈厅内,裴家老夫人黑着脸正等着他。
老夫人下首处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白面少年,少年年纪虽轻,却端坐如松,相貌丰神俊秀,星眉剑目,眉眼舒朗,皎如玉树,宛如画中出来的仙童。
这仙童虽长得实在好看,脸色却端肃不快,板着一张脸,像是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
这少年正是刚中了秀才的裴家六公子裴境。
裴二公子可不怕老太太,他是大房嫡子,老太太的嫡孙,将来是要袭爵位的,老太太最是疼他了,做了什么错事,只要撒个娇说几句好话哄哄,老太太保准高兴放过他。
他怕的是裴境。
在别人家,只有哥哥管束弟弟,弟弟惧怕哥哥的,在他们家却反了过来,裴境年纪虽不大,行事进退有度,极重规矩,本应是怒马鲜衣的少年郎,却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夫子。
他素来瞧不上他这个哥哥整日在脂粉堆里打转,见了便要说几句,搞得裴二公子见了堂弟,比见了老父亲都怕。
裴二公子这副装的乖乖的样子,溺爱孙子的老夫人顿时便心软了三分。
只是说还是要说的。
“埕儿,你又出去搞什么,漫天的撒银子,生怕旁人不知咱们家没出个读书人?你弟弟不过中了个秀才,这么大张旗鼓的,做什么。”
裴埕嘿嘿笑了,凑上前去到老夫人面前给她捶腿:“祖母,我这不是为六弟开心吗,中秀才怎么了,难道不值得开心不值得庆祝?咱家又不是没那个钱,我自掏腰包,也是为了博个喜庆嘛。”
老太太看到乖孙,气早就消了几分,听他这般辩解,也忘了要寻他的不是。
“好孩子,你的心意家里人都知道。”
“咳!”
裴境咳嗽了一声,顿时老太太和裴埕面色都是一僵。
果然,下一刻,少年老成的裴境抖了抖袖子,便开始长篇大论教训哥哥起来。
“圣人曾言,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哥哥将来要继承爵位,更要行不扬,谦为人,需知满招损谦受益,浅浮子虽光明洞达,非蓄德之器也。况我侯府虽远在洛京,离天子甚远,却得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二哥为未来的武安侯,更应行事谨慎,敬守定心,如此张扬,与纨绔何异?”
裴埕果然低下头来,宛如一株被阳光暴晒打蔫了的草。
老太太心疼极了,恨不得将孙子抱到怀里摩楞脑袋,急忙救场:“好了,六郎,你哥哥知道错了,他也是好心办了错事,你说一说便罢了,二郎,还不跟你弟弟好生认个错。”
裴埕欲哭无泪,刚要拱手给弟弟赔礼,便见裴境继续道:“哥哥不用给我道歉,听大伯母说哥哥一直上家学,你的《论语》读的如何了,我且考校考校你,明年哥哥也下场一试,博个功名回来。”
裴埕打了个寒颤,暗恨自己为什么要多事,被六郎逮住了吧。
他就是怕六郎逮住他读书,还要考校他,他一瞧那些圣人之语,便头大如斗,他不认识它们,它们也不认识他。
偏六郎还不愿放过他。
“六郎,莫要逮着你哥哥磋磨,今儿是冬至,连陛下都歇了冬假呢,你也好生玩一玩休息休息。”
裴六郎冷着一张俊脸,拿眼刺那个都缩到老太太怀里的二哥,恨铁不成钢。
可老太太有心护着,他也不能违逆祖母,只得作罢,对老太太拱手行礼,退出了善慈厅。
裴六郎一走,裴二郎和老太太都松了一口气。
裴二郎喜不自胜,喜的是终于逃脱了弟弟要考校学问的魔掌。
老太太为何却松了一口气,是因这个孙子性子端方的实在是像她去了的公爹,她年轻时进了裴家门,她那公爹嫌弃她身子柔弱不似武家女儿能执剑提枪,没少给她立规矩。
她这一生生了两个儿子,一个便是大儿子现在的武安侯,一个便是裴境的亲爹。
故而裴境虽也是老太太的嫡孙,却因性子像她公爹,她总是亲近不起来。
好生安慰了裴二郎一番,答应将她私藏的那个西洋钟给他玩,才将这孙子哄的喜笑颜开。
待裴二郎走后,老太太忽然想到:“我记得,六郎身边那个紫毫要嫁人了是吧。”
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黄鹂给她捶着腿,回话道:“正是呢,紫毫姐姐今年都快二十了,她爹娘可着急呢,她又是家生子,配的是前院王怀家的二儿子。”
老太太数了数手里的念珠,摇头:“六郎这孩子是懂事,只是也太规矩了些,给屋里的丫头都取得什么名字,什么紫毫羊毫生宣熟宣的,听着都没意思。既然那个紫毫配了人,便给他屋里再放个丫头服侍,我这孙子将来是有大出息的,需选个既守礼又伶俐的,不能带坏了我的好孙儿,还得服侍叫他安心。”
“咱们府的管家前些日子采买了一批人,不如老太太瞧一瞧,给六公子选个可心的。”
“刚采买进来,且得□□一番,不然粗手笨脚反倒招六郎的嫌。”老太太摇摇头:“还是从我院里挑一个吧,人要端正,手脚还得麻利。”
老太太在心里盘算着她院子里的丫头,陷入了沉思。
黄鹂心里浮现了一个人选,她大着胆子道:“咱们院里有个三等丫头叫鹦哥儿的,每日给您采荷露,做的很是认真,您还赞过她打的络子好,这孩子端茶倒水做的也不错。”
老太太想了想,拍手道:“我记得鹦哥儿今年有十一了吧,年纪倒是合适,去将她叫来,我瞧瞧她。”
黄鹂心中一喜,急忙应了,差人去叫鹦哥儿。
这个鹦哥儿并非家生子,自打入了裴府为婢,因她生的有几分玉雪可爱,便被三夫人调入老太太房里伺候,老太太房里并不缺丫鬟,她服侍了好几年,才熬上了个三等丫鬟,每月只有一百枚铜钱的月钱。
鹦哥儿进了善慈厅,便给老太太请安。
叫起的时候,老太太好生瞧了这丫头,见她恭敬行礼,并不像那些粗使的丫鬟一般瑟缩,长得细眉大眼,倒是颇有几分清秀,一张巴掌脸小的有些可怜,肌肤倒是挺白,只是身上穿着浅褐的偏襟小衫,穿着的鸭蛋青素色褶裙,生生压住了这几分的清秀。
问话时,声朗清脆,眼神也不乱瞟,一板一眼的极有规矩。
六郎一向不喜那些有旁的心思的婢女,这样的丫头去服侍,他应当满意了。
“就这丫头吧,明日叫六郎房里的大丫鬟领她去,既到了六郎身边服侍,月钱便提到二等丫鬟的例,去跟老三家的说一声。”
鹦哥儿知道她这是能去六公子房里伺候了,松了一口气。
去哪房伺候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去了六公子房里,能涨月钱,二等丫鬟一个月有三百文钱呢。
等晚间黄鹂服侍了老太太歇下,鹦哥儿早已等了多时。
“好姐姐,多谢你,要不是你荐了我,我还没这么大的造化呢。”说着,鹦哥儿便要对黄鹂行礼。
黄鹂笑了:“你别拜了,你若真要谢我,给我绣一床被面,我姐姐要嫁人了,家里得准备嫁妆,你的绣活好,我就厚着脸求求你。”
鹦哥儿忙应下来,绣被面是个大工程,可不是绣个帕子荷包能比的,但是黄鹂姐姐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她自然义不容辞。
“姐姐放心,我定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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