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从来都是自己把别人气得气血翻涌,无话可说,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林山雪不知道用什么反应面对。果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她在信息茧中太久,忘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她就住在蓝港,离这儿不远,半山腰上,下午没带手机出来,黑灯瞎火走回去,明天十有八九上社会新闻。上社会新闻倒也没什么,就是不体面,死后还被陌生人评头论足。林山雪生前不是个体面人,死后想稍微体面一点。

在焚尸炉里烧个面目全非,人生所有经历化成一把灰和几个烧不烂的硬骨头,再一股脑全倒入大海,或是成为养料,或是被鱼虾吞食,或是就飘在海面上,追着落日往天涯海角去,真他妈至死也浪漫。

这就又想远了,她遗嘱都没立,别人都不知道她想海葬,就算立了遗嘱,能帮她撒骨灰的人也还没找到,再往近处说,她连焚尸炉都没进……好在这事儿也不着急,能往后放一放,当务之急是怎么让江绥把门打开,好让她回去把那碗凉得彻底的鸡汤泡饭吃完。

刚才人递到她面前她不吃,现在被赶出来又想着,林山雪也觉得自己贱,但是没办法,所谓当时只道是寻常,不过印证一句歌词,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可见百年来人类的困惑遗憾都是一样的,没有多大进步。但若让30分钟后林山雪穿越回30分钟前告诉过去的自己,你要珍惜这碗鸡汤啊,以后喝不到了,30分钟前的林山雪只会大骂30分钟后的林山雪傻逼。

拍了拍门,试瞧这门结不结实,能不能一脚踹开。又想如果自己一直敲门或是往玻璃窗上扔石头,江绥会不会开门放她进去。

应该是不会的,看江绥刚才赶她出来那强硬,估计会报警送林山雪去局子里呆一晚,如此一来,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打滚的路也被堵死了。

二楼客房的窗户没关,要是她有力气,院子中又恰好有棵歪脖子树,她就刚好可以爬上去,但可惜的是,力气和树她都没有。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林山雪再一次对这句至理名言有了深刻的认识。只好再回沙滩上躺一夜,如果江绥不带她回来,她大概也会在沙滩上躺很久很久,运气好被第二天的朝露冷醒,运气不好被路人叫起来,现在再回去就是让一切回到原点。

可惜现在没有日落,只能与大海无边无际的忧郁相伴。

在犹豫,在踌躇,身后的门忽然打开,江绥裹着暖黄的灯光站在门内,神色冷淡,头发丝却染上灯的暖,金灿灿的一层,退开半步,“进?”

赶她出来前,江绥说想法并不重要,只要结果是好的,林山雪说她不需要不纯粹的善意,瞎恶心人。江绥让她回去是担心她,还是害怕她出事带来不好的影响,这样的想法刚冒头就对上江绥看不出情绪的眼,硬生生压下去。

闪身跨进门内,进入安全区,笑眯眯地问:“有没有兴趣在院子里种棵歪脖子树?”

江绥自然不会理会她的胡言乱语,盯着她脚上的鞋,没温情两分钟就开始嫌弃她的鞋脏了,虽然她的鞋确实脏,但林山雪换鞋的时候仍有些愤愤不平。

鞋跟着她进过海,放在不合脚的拖鞋内是解脱,海边风大,比别处冷些,脚趾发红,不自觉往拖在地上的裤腿里缩。

“饭在餐桌上。”

“可我想去客厅里吃。”话没过脑,说完她自己也愣了一下,像在撒娇,可他们不过第二次见面,连熟络都算不上,而林山雪早在父母过世后就丧失了撒娇的权力。

江绥没让,林山雪还在心惊自己的反常,没和他争,拖着步子去了餐厅,背影看着可怜,像父母不给买玩具的小孩儿。江绥不由想起堂姐家的小外甥,七八岁的年纪狗都嫌,吃饭吃药都得求着他,要先讲好条件,吃一碗饭看一集海绵宝宝,打完针要给他买钢铁侠,每天都按时刷牙所以可以吃糖。上次见面因为忘记给他买约定好的冰淇淋,小朋友一天没理他,晚上又抱着枕头敲他的门,说要和他一起睡……

小孩做这些事无伤大雅,还显得可爱,放在林山雪身上……思绪转了又转,江绥没察觉他眸子里仍噙着笑,没散去。

不抱希望去摸碗,温的,比刚才还烫,温度从指间传来,似乎连脚底也不冷了。刚才想着吃两口意思意思,现在觉得两口不够,能吃上五口。

江绥再过来,汤几乎喝完,饭吃了一半,鸡肉一点没动。

林山雪的皮肤是常年不见天日的白,眼睛是浅灰色的,像蒙了一层细纱,使人看不真切,眼皮懒懒的耷着,只有遇到感兴趣的事时,空洞的眼睛才会放出一丝并不明显的光亮。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丝绸般的长发散在腰间,清清冷冷,独具少年感。

而少年感其中一个关窍在于,足够的瘦。

江绥把装着感冒冲剂的杯子放下,看见她仿佛一捏就能捏碎的手腕,皱眉道:“再吃。”

林山雪依言又扒了几口饭。

江绥清冽地声音再次传来,“继续。”

“……”

最后一小碗饭几乎被她全部吃完,只剩下几块鸡肉,可怜兮兮的被咬了一小口就再也没动过。

放下碗时还偷偷去看江绥的眼色,见江绥没有制止,才放下心,否则再让她吃下去,她保不准会把刚才吃的都吐出来。

江绥把感冒冲剂推给她,林山雪扬起眉毛,心想这人未免也太得寸进尺了,她已经妥协把不想吃的饭吃完了,还要强迫她喝药,她绝不会妥协第二次!

“把碗和杯子洗了,晚安。”转身之前,江绥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块巧克力放在桌子上,给谁的不言而喻。

决不妥协的话犹在嘴边,被四四方方的巧克力堵回去,包装上是外文,林山雪看不太懂,拿着巧克力翻来覆去,看不出来江绥是会随身带糖的人。

“什么嘛?哄小孩子吗?”小声吐槽,颇为嫌弃地把巧克力扔出去,眼睛忍不住往那边瞟,跟谁较劲儿似的,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收回视线。

看看杯子,看看水槽,又瞟了一眼巧克力,算了,跟甜甜的糖有什么好过不去的?

仰头把药喝了,可算有理由去吃糖了。迫不及待地拿回来,剥糖纸的时候格外小心,怕撕烂,可撕烂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她也知道,就是不想撕烂。

把糖纸碾平,巧克力放在口中,咬断,再吮吸。飞扬的眉毛顿时紧皱,五官拧在一块儿。

“妈的,比药还苦!”

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醒来时全忘了个干净,窗外黑压压的一片,大海被暴雨侵袭,狂风卷着巨浪,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吞噬一切。江绥拿起手机,凌晨五点,睡梦中收到条台风预警的短信,检查了一遍微信,没有医院相关,闭上眼睛想睡个回笼觉,意识随着窗外的暴雨越来越清晰,只好起床。

从卧室内出来,客房的门关着,料想林山雪还没有起床,她眼下有一圈明显的青黑,看着就不像会早起的人。先去厨房给自己煮杯咖啡,途径餐厅看见餐桌上还放着一碗一杯,干净,却没放在橱柜里,像在示威,但又不彻底。

于是了然,漆黑的眼中有了笑意,是昨晚故意逗人的代价。也不是成心的,短期内没有见小外甥的计划,身上只有工作间隙充饥用的黑巧。把杯子和碗放回原处,想到林山雪昨晚有气没地方撒,还要把餐具洗了,又笑了,不是成心的也成了成心的。

端着咖啡去客厅,电视机亮着惨白光,照着沙发上虚虚的人影。放的是一部烂俗的青春片,评分不过3分,集恋爱、吵架、堕胎、撕逼、出轨、分手于一体,上映的时候被骂的狗血淋头,观众大呼我们的青春不是这样的,江绥没看过,但也听说过这部片子的大名。

沙发上的人注意力也不在电视上,看着窗外的暴雨、狂风、海浪发呆。

林山雪衣衫单薄,双腿抱在胸前,头发零乱,缩在沙发上的一个角落。听见江绥的脚步声,转头过来看他,那一眼,破碎、阴暗、幽深、无可救赎。

比昨晚还憔悴,仿佛回到他把她救上岸的那一刻。

江绥这才想起来,这个人是他救回来的,因为被抛弃刚寻过死。怎么就忘了呢?是昨晚质问他时表情太灵动,是与他置气时太活泼,是他不关心林山雪为什么寻死。

“睡不着?”江绥低声问。

林山雪恹恹收回视线,没看窗外,看向电视。电影正放到男女主第一个狗血误会,一句话能解释明白的事,硬是演了三分之一的时长,仅听男女主在雨中对峙时的争吵、哭泣,江绥就不由皱起眉头。

有些烂片,听男女主念台词都是折磨。

“怎么挑这部?”

沉默,长久的沉默,正当江绥想把空间留给她,端着咖啡上楼时,他听见林山雪风马牛不相及地回答。

“评分里有三个五星。”

再烂的片子都不乏有人给满分,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怎么了?”

“我想看看我会不会是第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