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

“啊,我们的手链是一样的。”

男孩注意到了游嘉茵的视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这条是哪来的?”

“刚才路上在庙里买的。”

“噢。”男孩看了她一眼,又问:“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来旅游的吗?”

“呃,没错。”游嘉茵敷衍地点点头。

她不习惯被陌生人问东问西,心里难免有些抵触,但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只好悄悄用眼神朝不远处仍旧在打电话的母亲求救,希望她能快点过来解围。

男孩也跟着探头张望,脸上一下子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哎,原来你就是刘阿姨的女儿啊!我爸说过今年你和你妈妈会来岛上过暑假,但我还以为你们要下个礼拜才到呢!”

这是什么情况?你爸又是谁啊?

游嘉茵心里正嘀咕着,耳边忽然响起了母亲的声音。

“哎,这不是天佑嘛!”

姗姗来迟的她径直走到男孩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脸上绽放出笑意:“你怎么长那么高了呀!上次看到的时候明明还跟我差不多呢,现在是不是都超过你爸了?”

“没有没有,还差一点。”男孩腼腆一笑,礼貌地说:“阿姨你稍等一下,我进去把我爸叫出来。”

游嘉茵看着男孩跑远,总算找到机会向母亲发问。

“他是谁?你们两个很熟吗?”

“他是吴伯的儿子,你跟他没见过面,但吴伯你应该还有印象吧?”母亲说:“你上次来岛上的时候吴伯开船带我们出去玩了几次,你非要黏着吴伯坐驾驶座,弄得你爸超吃醋的。”

这么一说游嘉茵总算想起来了。

吴伯是母亲的老相识,也是本地人,两人算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游嘉茵的母亲在永兴岛念完高中,之后考取了上海的大学,接着顺理成章地留在那里工作,几年后结婚生子,从此稳定了下来;而吴伯不爱念书,只有中专学历,一毕业就出海跑船,满世界转了七、八年,好不容易才坐上船长的位置,有一天却突然回到永兴岛,过上了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平淡日子。

游嘉茵偶尔会听母亲提起吴伯,知道他现在在岛上做点小生意,家里有间民宿,空闲时还会帮游嘉茵的外公外婆打理一些杂事。

她的母亲总是说,吴伯是外婆的第二个儿子。

记忆里的吴伯又高又壮,嗓门和笑声都很大,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还老爱穿一些花里胡哨的衬衫,无论走到哪里都很打眼,跟游嘉茵文质彬彬的父亲完全是两路人。

八岁的游嘉茵觉得吴伯帅到不行,这么多年没见,不禁对他现在的样子充满好奇。

“阿芳!你们怎么提早来了?应该打个电话叫我去机场接的啊!”

远远传来了吴伯具有穿透力的浑厚嗓音。

游嘉茵抬头一看,惊讶得差点没站稳:妈呀,眼前这个腆着啤酒肚、满脸都是胡子的秃顶大叔是谁啊!

大人们热情地寒暄了一下,然后互相介绍了自己的孩子。

游嘉茵了解到吴伯的儿子跟她一样大,今年也上高二,这天父子俩正在帮她外婆修剪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我妈她人呢?”游嘉茵的母亲朝四周看看。“打她手机也不接。”

“她去游泳啦。”吴伯说:“今天水暖,吃完饭你爸妈就去海边了,天翔也一起跟着去了。”

“噢,怪不得。我就想呢,怎么没看到天翔。”

“这小子一直这副腔调,明明讲好今天一起来帮忙的,结果一找到机会又溜了,还是天佑比较让人省心。”

天翔又是谁?游嘉茵听得一愣一愣的。

“天翔是我弟弟。”吴天佑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似地回答,“跟我来,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外婆的家在餐馆背面。穿过大堂时,游嘉茵忍不住左顾右盼。

这里和过去没什么两样:石块砌成的外墙,屋檐下垂满盛放的三角梅。前院用半人高的宽木栅栏围起,圈出能摆二十张餐桌的露天平台,再配上遮阳用的茅草顶棚,看上去情调十足。

因为离海滩不远,烧烤和小炒都便宜新鲜,还提供自酿的啤酒,这家店在附近镇上的居民里颇有口碑,每到夏天总是夜夜爆满。

拉着行李箱走在前面的吴天佑忽然回头问她:“你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小学两年级的暑假。”游嘉茵说,“我就来过那一次。”

吴天佑没有接话,伸手推开了厨房边上的一扇门。

外面是餐馆的后院,尽头的竹林边有一段石阶,爬上去就能来到一片比餐馆高出一些的空地。

那里有一座方方正正的游泳池,游嘉茵依稀记得小时候在里面玩过水,但现在游泳池里空荡荡的,底部积满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用过了。

“池子里的循环系统坏了,所以水换不干净,过几天会有人来修。”吴天佑说,“要是你想游泳,要么去海里,要么可以来我家。我家离这里不是太远,也有个差不多大的池子。”

“嗯,你家是不是有间民宿?”

“两间。”吴天佑伸出两根手指,“我家有两幢房子,冬天住一幢租一幢,到了夏天两幢都会租出去。”

“为什么?”

“因为夏天生意好啊。”吴天佑耐心回答,“这两年来岛上旅游的人挺多的,我爸说明年价格还会继续往上涨。”

“那你们把房子租了,人住哪里?”

“我们住拖车,夏天在里面过两个月问题不大。你见过拖车吗?”

游嘉茵摇摇头:“是不是跟房车差不多?”

“没那么豪华,但功能是一样的,我明天带你去看看。”吴天佑说:“我们家有两辆拖车,都是我爸从以前在海上认识的外国人那买的,平时就停在我家房子后面的小山坡上,从车里看出去就是海,风景特别好。不过车子的空调有点老,冷气打不下来,去年八月份热到四十度的时候,里面根本没法住人,所以那段时间我们一直住在你外婆家。”

绕过干涸的泳池,他们停在游嘉茵外婆家的房子门前。

房子虽然只有一层,但占地面积相当大。米色外墙搭配屋顶上暗橘色的瓦砾,在蓝天绿树的环绕下格外显眼。

“喏,你看那里。”吴天佑抬手指向房子最右边的一扇窗,“去年夏天我跟我弟弟就睡在那间屋子,今年那里是你的房间。”

大门没有锁。吴天佑把它推开,然后迅速闪到一旁,绅士地请游嘉茵先进去。

一走进门里,屋子里的气息迎面扑来。

或许是一直生活在满是沥青、尾气和钢筋混凝土建筑物的大城市里的关系,游嘉茵对这座岛上的气味格外敏感。

原木和砖瓦气息,源于这幢房子本身;空气里能隐约嗅到的檀香和国画墨汁味,来自外婆心爱的香炉和外公书房里的笔墨纸砚。这些熟悉的气味唤起了游嘉茵小时候在这里的回忆。

房子的另一头有个露台,跟客厅隔着一排玻璃门。

露台朝东南方向,因为地势高看出去视野开阔,采光特别好。上面摆满了外公喜欢的盆景和奇石,还有一个原石雕刻出来的小金鱼池。

外公外婆没事时喜欢在露台上晒太阳喝茶,或是听着池子里的汨汨水流声打瞌睡。

玻璃门外面的百叶紧闭着,室内因此显得有些昏暗。

吴天佑放下行李,走过去把百叶门推开,又把门后的搭扣锁上。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风吹进来的同时,周围也一下子亮了起来。

“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你要喝点什么吗?我去帮你拿。”他像是这座房子的主人似地问道。

“随便。”游嘉茵顺口一答,想了想又说,“喝水就可以了。”

趁吴天佑去厨房的工夫,游嘉茵在客厅里转了一圈。

这里的布置跟她在八年前看到的没有任何变化:拼接地板,布艺沙发,浮木装饰的玻璃茶几,藤编摇摇椅。所有家具都是外公外婆从港口的商店淘来的。那里经常有国际货船经过,时不时会卸下一些超载的外国货,在岛上标低价卖,只要有心就不难买到好东西。

沙发背后的墙上悬挂着几副外公的水墨山水画。和西式家具搭配在一起,倒也不显得突兀。

环顾四周时,游嘉茵突然被电视柜上几件没见过的装饰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几块从海里捡来的石头,都是巴掌大小,边角被海浪打磨得浑圆。石头表面被人用油彩画上了各式各样的鲜艳花纹:夕阳、海浪、水母、向日葵、还有一些游嘉荫没见过的陌生景色和建筑,笔触十分细腻,显然下了一番功夫。

游嘉茵记得自己以前也在这里画过类似的石头,但只是一些瞎图乱抹的简笔画,跟眼前这些艺术品根本没法比。

“这些都是我弟弟画的,你喜欢吗?”吴天佑的声音又从背后冒了出来。

游嘉荫把石头放回去,点了点头,“他画得真好。”

“是吗?那你下次要亲口告诉他。”吴天佑把水杯递给游嘉茵,笑着说,“他老是嫌自己画得难看,这些石头都是他画完丢在一边的。幸亏你外婆觉得好看,我就拿来送给她了,否则扔掉多可惜啊。”

虽然还没露过面,但吴天翔的名字已经在谈话中出现了好多次,游嘉茵不禁对这个人产生了一丝好奇。

“对了,你后天有空吗?”吴天佑又问她,“我们会跟几个朋友开船出去玩,你要是没有别的安排,可以跟我们一起来。”

“好呀。”自己初来乍到,又没什么认识的人,能有什么安排?

“那就这么说定了,后天早晨我们会来这里接你。九点可以吗?会不会太早?”

“没问题的,我起得来。”

虽然内心其实想在假期里多睡几个懒觉,但为了不扫兴,游嘉茵还是满口答应下来。

因为还有其他事要忙,吴天佑只呆了没多久就离开了。

游嘉茵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人回来,就把行李拖进房间,躺在床上悠闲地玩起了手机。

跟她预想的一样,平日里热闹的聊天群冷冷清清,最后一条消息是一周前。

陈俐颖的头像也依旧沉在最近联系人列表的底端,尽管她的朋友圈每天都在更新跟别的朋友到处打卡游玩的照片。

到今天为止,她们已经大半个月没说过话了。

游嘉茵和陈俐颖从幼儿园就认识了,因为念大学附属的关系一直上同一个学校,整天形影不离,关系好得不得了,算是知根知底的闺蜜。

陈俐颖的父母都是生意人,彼此感情很差,在外面各自有情人,经常不回家,但就是死拖着不离婚,几乎每次见面都会大吵特吵,闹得家里乌烟瘴气。

陈俐颖对这些倒是满不在乎,因为父母很少管她,从来不会朝她撒气,对她的要求更是有求必应,再加上家务全靠保姆包办,她一个人反倒活得自由自在。

上高中后,因为知道大学要出国念,陈俐颖的玩心越来越重,经常花爸妈的钱在外面游荡,身边也多了很多新的朋友。

她出手大方,性格也爽快,所以很快就成了同学中的大姐大,在圈子里一呼百应。

另一边,游嘉茵忙着读书和参加社团,和陈俐颖相处的时间明显变少了,但两个人还是跟以前一样无话不谈。

陈俐颖总是说,有很多心事,她只敢对游嘉茵说。

所以游嘉茵万万没有想到,陈俐颖居然会为那件事大动肝火,跟自己撕破脸皮。

她们一起长大,分享过许多喜怒哀乐,不是没有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闹过别扭。通常两人中的一个总会主动服软,小事化了。唯独只有这一次,双方都像较上了劲似地拒绝交流,互不示弱,以至于气氛越闹越僵。

就连陈俐颖身边那些原本跟游嘉茵关系不错的朋友,也都像避嫌一样悄悄疏远了她。

明明是你太过分了!

游嘉茵越想越气,转身把手机扔到一旁。

她在不知不觉中躺在床上睡着了,直到母亲进来把她叫醒,喊她去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