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过了申时,驿馆传来一个好消息,昨夜纵火杀人的凶手已经查到了。

据说乃是驿馆的一个小厮看到京中官员的阵仗,一时间财迷心窍起了歹心,夜晚起来欲行偷盗之事。趁着夜色无人从窗台潜入客房,没曾想碰倒了燃着的烛台,这才引起了这场火。

那人闯了祸怕惊动人便落荒而逃,又恰巧姜原经过客房去马厩,撞见那人鬼鬼祟祟,凶手怕姜原看到什么去告发他,便持刀杀了他灭口。

如今凶手已押往官府下了牢狱了。

听闻已经抓住了凶手,驿馆众人一整日阴云笼罩的脸上也渐渐生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喜悦。

消息传出后,季梵相邀云烈军指挥使傅竟思一叙。

三年前北疆战事吃紧,敌国举兵进犯大景边境五州,永仪帝派傅竟思出战北疆,那场战役中他被任命为季嵘手下的一名副将。

行入连绵山谷,群山遮天蔽日,敌军放冷箭突袭,季嵘迅速一刀击飞了当时离傅竟思心口仅仅几寸的利箭。

自此之后,他心中一直记着季嵘的救命之恩,纵使平日里行事冷酷无情,但在朝堂上与季梵打交道也会谦和一二。

照季梵的计策顺利进行后,施微终于放下悬着的心,此刻正盘腿坐在榻上吃着点心,一盘精致的芙蓉酥放置身前,看着色味俱佳,尝一口才发觉和京中的点心味道天壤之别,竟是个中看不中吃的。

“过来。”施微皱着眉,嘴里还是那股难以形容的滋味,抬手拿了一块给季梵道,“你尝尝这个,味道是不是有些怪?”

他太了解施微了,吃不完就让他也尝尝。

季梵拍开她的手道:“少来,你拿的,自己吃完。”

施微见又被他识破了便作罢往自己嘴里塞,说不上好吃,但用来裹腹足以了,早膳午膳都没怎么用,草草了事。一门心思栽进这两桩案子里,根本无心吃东西,现下还真有点饿了。

季梵在等着傅竟思来,看着榻上都是些掉的点心屑,催促她道:“别吃了,你看看你吃的,赶紧搞干净,傅大人要过来了。”

恰巧傅竟思走到房门前,本想敲门示意,可又看到房门虚掩,便想着自己来迟了,应是季梵在等他。

他推开门,一抬眼,看到里面的情形,顿时张目结舌。

那位季梵身边长相白净俊俏的小厮此刻正盘腿坐在榻上,腿上放着一盘点心,嘴里还胡乱塞着。季梵也正坐在他旁边,许是被自己推门惊到了,那二人此刻也都正望着他。

三人六目相对,无言中只有桌案上那杯热茶升腾的热气在偌大的房中氤氲开来。

傅竟思在季府门口见过施微,那时心中还道疑惑:这么这人不像平常的下人。昨夜大火,季梵位高权重,然而竟不顾安危亲自冲进火场救一个小小的随侍。

如今二人同处一间,举止之间毫无主仆之分。傅竟思立在门前进退两难,压下心中强烈的好奇,也只能心中暗暗道:这二人可真是主仆情深。

他回神间抬拱手微微行礼,“季大人,这是……”

说着眼神往施微那边看。

季梵也回过神,一改方才的错愕,站起身向他回礼道:“傅大人。”

他看向施微,厉声呵斥道:“看什么,还不快下去!下次再如此放肆无礼,你便别跟着我了。”

施微心中不悦,但碍于有外人在,怕被人瞧出端倪来,还是匆忙起身整理,随后卑谦地行礼告退。

待会儿再和他算账。

施微出去后,季梵请傅竟思坐下,边给他斟茶,怕事情露馅,还在同他解释道:“他跟我好些年了,平日里疏于管教,又仗着我罚他甚少,这几年越发不懂规矩,让傅大人见笑了。”

傅竟思笑着示意无妨。

他奉旨随行护送,没曾想第一夜就遇到如此纵火杀人恶劣之行径,所幸凶手已抓获,季梵和顾津也平安无事。

可山高路远,前方凶险也未可知,如能尽早抓获薛蔺入京,便也可早点回京复命,免得再生事端。

两人交谈一阵后,傅竟思道:“既然凶手已伏法,那我们明日一早便可离开郗县继续启程了。”

窗外余晖落尽,夜色将至,昨夜一波未平今夜就可能一波又起,暗处山雨欲来,不会伴着疾风骤雨相告。

季梵也不继续同他粉饰太平,直言道:“只是这真正的凶手如今还并未找到。”

傅竟思握着茶盏的右手突然一紧,舒展的面容上眉头紧锁,顿时不知何意地望向季梵。

“季大人这番话是何意?”

他本以为是一起单纯的盗窃未遂,才引出了大火和人命,但如今看季梵的言语举动,才隐约发觉事情并不尽然。

若想得傅竟思相助揪出幕后之人,那必然得把原委如实相告。

季梵把来龙去脉与他和盘托出,“傅大人有所不知,那场火并不是冲着我的小厮去的,实则是冲着我来的。昨晚我们互换了客房,且并无他人知晓。据我小厮说,他歇下不消一盏茶功夫,便觉嗅到异味,睡了过去,直到周围火光滔天才惊醒。”

傅竟思诧然,什么人会冲他而去?若是冲他而去,事情便不简单了,他与顾津二人乃永仪帝钦点办祁阳案,这个时候有人要对他不利,那便只有朝廷反贼了。

“大人可认得和零香此物?昨晚我的小厮身陷火海,我把他救出之后他却昏迷不醒,请了大夫一看才道他是吸入了和零香。”季梵道。

施微中了和零香一事,除了当时房中那几人,事后他并未告知其他人,傅竟思也并不知情。

“此药在军中流传甚广,只是如今民间已禁售了,怎会……”说到这,他面色一沉,心头突然像被什么重重硌了一下。

和零香乃禁药,就算真是驿馆里的小厮胆大包天起了歹心,又怎会接触到和零香?

况且,凶手用和零香的真正目标是季梵。

季梵看他神色微愣,猜他似乎心中已有所察觉,便又道:“案发后我立刻让周驿丞查了驿馆中所有人的家世和关系,都是驿馆里忠厚勤恳、知根知底的老人了,断断做不出这杀人放火之事。且姜原胸口的致命刀伤,果断狠厉,一击致命,寻常人是没有这般气力的,除非凶手精于刀法。”

“又或是,在军中常年握刀之人。”

傅竟思心中又是狠狠一震,既不是驿馆的人所为,凶手又刀法狠厉,可接触到和零香,思来想去,那便也只有他的云烈军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傅竟思也猜到他叫自己来这趟的目的了,季梵怀疑纵火杀人的凶手藏在云烈军中。

可云烈军乃是同锦衣卫齐名的御前近卫,经过武举层层选拔,武举前查清了家世生平,都是清白之人,又得永仪帝亲自挑选。

这么多年在御前衷心可鉴,从未生过悖逆之心,这让他如何相信自己军中竟有如此反心之人。

季梵见他摇摆不定,又道:“这些人都曾是与大人你患难与共的兄弟,大人不愿怀疑自己手下的人我也理解。此事也确无确凿证据,全乃我臆断,所以我特地放出假消息粉饰太平,做了这出戏。只需一试便知,到时候如若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定当向云烈军的各位赔礼以表歉意。”

纵使他不愿相信,但的确千丝万缕都指向此处,看着季梵胸有成竹,傅竟思也只好同意。

云烈军常御驾左右,若是些捕风捉影的臆断那便最好,但若是真有乱臣贼子混入其中,那便需得尽快肃清。

傅竟思看向他道:“季大人想怎么做?”

“那人欲害我不成,如今又传抓到真凶,凶手必会麻痹大意。且我如今逃过一劫,他并未达到目的,必会再次伺机而动。”

“周濂说这几日乃是郗县习俗花夕节,待夜幕降临,街市人流熙攘,我只身混入其中,他必不会放过此等良机。傅大人武功高强,劳烦大人藏于暗处,待那人出现,便可一举将他拿下。”

那个人与顾津里应外合,抓到他后严审,让他招出顾津,一箭双雕。

傅竟思听后摇头道:“此举太过冒险。”

他是季嵘的儿子,季嵘的恩情他此生难忘,如此凶险万分,怎可让季梵一人以身犯险。况且若他有事,云烈军背上渎职罪责,自己回京也难辞其咎。

“我自有分寸。”季梵知道他想什么,说服他道,“如今敌明我暗,我们一时揪不出他,就只能一直身陷被动,只有主动出击才有胜算,傅大人乃上过战场行军打仗之人,这个道理该比我明白才是。”

安危一事最是说不准,若是躲在高屋大殿,该来的还是要来,照样身陷囹圄。若是放手一搏,说不定还有转危为安的生机。

这个人若是不抓住,日后势必是个祸患。

傅竟思沉思片刻,最后缓缓道:“你要小心为上。”

施微扒了好一会儿墙角,也没听清里头两人在说些什么,看着傅竟思一脸凛然,不苟言笑地出来,还以为他不同意此计。

“如何?”施微看他远去之后,便立刻进来把房门虚掩,看着季梵还坐在那喝茶,“他是何态度?”

夜色起,窗外点点灯火又点缀静谧世间。

开了门,季梵起身走入黑暗中:“他信与不信无关,只要心中有所疑,且事关重大,他必会想一探究竟,现下就只等我出去走一遭了。”

施微疾步跟上他,“以我的身份,也该跟你出去走一遭。”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