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击鞠会后难得几天安生日子,施微今日早起折了几枝桃花,正小心地插在案上的墨色小瓷瓶里。

刚折下的桃花还沾着晨间的几滴朝露,日光透过半开的窗扉打在晶莹的湿露上,花显得更加娇翠欲滴。

月舒刚从外头回来,拎着一盒点心风风火火地进了屋。

施微被她惊动,放下手中的花抬头看向她,她知道月舒的性情,料想定又是在外头打探到些事了。

“哪家姑娘又说亲了?”施微笑着道。

“哎呀不是,方才奴婢在玉记碰上了谢大姑娘身边的女使绿砚。”月舒把刚买的荷花酥取出,想到绿砚的哭诉,不禁惋惜道:“奴婢见着她不大对劲,便上去与她寒暄了几句,她道她家姑娘这回怕是不好了。”

“昏迷了几天好不容易醒来,这会儿连人都不认得,腿上的伤纵使往后能下地也不复从前了。说她家姑娘醒来就是寻死觅活的,整天神神叨叨,谢家连宫中的御医都请来了几位,还是束手无策。”

施微听着,把轻轻瓷瓶搁到窗前,她话里有话,“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她如今这般若是好好待着,便也能相安无事。”

还剩这最后一刀,施微并不打算给她,因为她想让谢菱像这样痛苦地活着。

谢菱眼高于顶,往日里事事都要争个第一。如今几分痴傻又落下残疾,她的事这些日子在偌大的京城定是传疯了。

李昀纵使对她有几分喜欢,见看她如今不堪的样子,又怎会娶她留在身边落人话柄,定是远远避之而不及。

谢菱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一夜之间从高门贵女沦落成京中闲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对她来说,竟是活着比死了都痛苦。

至于她若非要寻死觅活的话,那便也随了她去。

午门外。

宫闱深深,威严沉重,一行来往的官员都不由得低声细语放轻脚步。

周遭突然传来一阵阵沉重的击鼓声,深沉的鼓声打破了宫墙内外的宁静。

击鼓者是位佝偻身躯的老者,瘦骨嶙峋的双手举着鼓槌一下又一下击打着鼓面,悠远沉重的鼓声回荡在整座宫墙。

大景建国至今在午门外设有登闻鼓,昭告天下凡是各地府、州、县如遇冤情错案等,百姓皆可上京击鼓状告鸣不平,值守官员不得阻拦,需随即带击鼓者上殿面圣。

值守的监察御史高简上前严肃发问:“来者何人?击鼓所谓何事?”

老者见到京中大官,顿时泣不成声朝他拜下,伏在地上一字一句道:“草民拜见大人,草民家住祁阳穆州,进京要状告那宣平侯薛蔺,侵占良田,草菅人命。”

乾清宫外,永仪帝召了季梵与都察院左都御史顾津,二人立在宫门外等着,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知道永仪帝是为了早朝上那桩登闻鼓状告宣平侯薛蔺的案子。

顾津站立难安,都道圣意难测,都察院和薛蔺都是李昀的人,此番突然有人进京状告薛蔺,永仪帝这个时候召见他是谓何意他不敢细想。

“二位大人请吧。”小太监出来传话。

二人例行参拜过后。

永仪帝今日龙颜大悦。自青州一案后暂时压制住了李昀蠢蠢欲动的野心,也算是给他提了个醒。可还远远不够,也因为青州案,东宫党愈加虎视眈眈,不知道有多少乱臣贼子暗中蛰伏,这让他夜不能寐。

没曾想有人登闻鼓状告薛蔺,薛蔺背靠李昀和萧家这些年在祁阳说一不二,混的风生水起。早就传闻他大肆敛财,欺压百姓,甚至侵占当地百姓良田,油水自然都溜进了李昀的口袋里。

奈何天高皇帝远,祁阳官官相护,纵使如何派人暗中寻查,他的罪证竟一滴都流不到京中。这些年来一直找不到由头明查他,也成了永仪帝的心头大患。

这次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借着这次由头,他便可以派人去祁阳彻查薛蔺一案,把薛蔺押入回京,若一击扳不倒萧家,也可使之元气大伤。

永仪帝发问:“二位爱卿,对今日早朝登闻鼓一案怎么看?”

顾津顿时面露难色,他不知永仪帝是何意,一时不敢发话。

“顾爱卿?”

眼看永仪帝再三追问,顾津急忙跪下一拜,现下为了消除永仪帝疑虑,只能先把自己摘干净,他硬着头皮道:“薛蔺草菅人命,欺压百姓,犯下这诸多罪行,已是罪不容诛。臣请陛下明察秋毫,惩除此奸佞之辈,肃清我大景朝纲,也还祁阳百姓一方清平。”

永仪帝本犹豫派顾津和季梵二人谁去祁阳,如今听到顾津这番说辞,不禁大悦。又考虑到他为官多年,资历比季梵老道,当即就下令:“顾爱卿所言深得朕心,不如就由你去查此案?”

顾津也一惊,原来方才是自己多想了。

顾津领旨谢恩,薛蔺同自己是一道人,如是派自己去查,大可装模作样地查几日,日后等到时日差不多了再找个借口大事化小一并了结便可。

季梵知道此案事关重大,背后是李昀和萧家,永仪帝此举也正是想着手对付萧家。他虽不知顾津的底细,但官场中不免与他交过手,深知这人也就会在御前耍花架子,实则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永仪帝若只派他去查,京中对祁阳鞭长莫及,李昀定是不想薛蔺被抓到把柄连累自己,加之他心狠手辣,若在路上下狠手加害,顾津只怕没这个胆子继续查。

又想到那日立于皎皎月光之下,他说要同施微一起寻一条坦荡如砥的前方。

那就必须扫除日后将要来的腥风血雨。

季梵毅然开口:“陛下,祁阳偏远,此去凶险万分,顾大人只身一人只怕千头万绪。臣恳请与顾大人一同前往祁阳查薛蔺一案,定不负陛下所望,将薛蔺押回金陵。”

顾津脸上的笑意僵住了,本以为此事成了,刚想开口再说几句陛下英明之类的,没曾想季梵来横插这一脚。

永仪帝听罢闭目沉思,想到薛蔺能在祁阳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犯下这诸多大案,除了背后是李昀和萧家,在祁阳的势力想必也是盘根错节。

他此举想让东宫栽个跟头,就必须一举拿下,免得日后夜长梦多。

想到季梵在青州案里不惜得罪李昀也要揭发他私藏银款,永仪帝知道他是个可用的。

想罢他抬手道:“小季卿思虑周全,朕准了,那就由你和顾爱卿一同去祁阳,你们二人务必把薛蔺等人缉拿回京,朕会派云烈军同行一路护送你们安全,三日后便启程。”

“臣遵旨。”

“你去祁阳做什么?”季梵吃惊道。

施微坐在石凳上,把纸张铺开,正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字,她盯着笔下头也不抬地嘟囔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你能去祁阳查案,我如何就去不得了?”

今日用膳时施晦然提到她远在祁阳的大伯过些天做寿,自己朝中事务繁忙,怕是抽不出身去,便提及让沈芩带着施微连同他那份薄礼前去。

施微记得前世这会她因击鞠会差点落马一事受惊,往后快半个月都提不起精神,整天闭门不出,是以前世大伯那场寿宴只有沈芩一人前去。

方才听季梵说过几天要去祁阳查桩案子,事关李昀一党。她就猜到了是前世那场宣平侯薛蔺侵田案,她对这桩案子略有耳闻,可前世永仪帝并未派季梵去查,没记错的话原本去查这装案子的应是左都御史顾津。

所以前世她和季梵,那次都未去祁阳。

前世因着永仪帝听信奸佞,派了站东宫一党的顾津去查此案,一去几个月,回来也没查出什么证据,薛蔺人也跑得不见踪影。

她明白,这群人官官相护,是断断查不出什么的。

可如今就不同了。

“你忘啦?我大伯一家定居祁阳,我此去参加寿宴。”施微停笔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写着自己的字,“陛下不是让顾津去吗,如何你也跟着一起了?”

季梵自从那日听了她那个梦,对她知道这些也见怪不怪了。

他坐在施微对面的石凳上,手往桌上一搁,“这个案子事关重大,旁人不知道顾津,我只当他只是嘴皮子功夫厉害,李昀若对途中他出手,就凭他能查到什么?我便向陛下请旨,与顾津一同去祁阳。”

“拿开,压着我纸了。”施微轻轻扯着被他压着一角的纸。

她嘴上浮起笑意,季梵虽不深谙其中缘故,但还是灵光的,得亏他同永仪帝请旨。

“聪明。”施微朝他眨眨眼,略微点头,“这个顾津啊,不但是个败絮其中的,他还是东宫的人。若真放任他去祁阳,薛蔺也就逃到天涯海角了。”

“顾津是东宫的人?”季梵纵使知道他是个绣花枕头,听到施微说他是东宫的人,也不免有些震惊。

顾津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那整个都察院就都是李昀的人了。

他内心暗暗害怕,关于施微那个梦,若说之前他还半信。那此刻,他觉得一切并不虚幻,那个梦离现实仅仅一步之遥。

朝堂之上半壁都是东宫一党,若这桩案子再派顾津去搅和了,日后再要寻证据扳倒李昀就难了。

还好没让他有这个机会。

施微继续道:“陛下这一步,用错了人,本来是要山穷水尽的,但还好有你,不至于穷途末路。再加上我,更是事半功倍啊!”

她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这次她要和季梵一起,改变这至关重要的一环,踏上前世未曾踏足的祁阳。

季梵看着她龙飞凤舞写的字,摇头道:“这二两银子一张的纸,就被你这般浪费了。”

施微听罢,重重地把笔一搁,“这么些年了,你脸上的王八可是洗干净了?”

季梵一个激灵,又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从前在学堂,自己不过同她吵了几句嘴,他一时占了上风,没曾想这人竟如此狠毒,趁他酣睡时在他脸上画了个王八,引得众人哄笑一团。

他记得当时对施微发下最恶毒的诅咒:“将来谁要是娶了你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作者有话要说:登闻鼓,古代帝王为听取臣民谏议和冤情,在朝堂外悬鼓,允许臣民击鼓上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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