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皈依我

当着他的面,依依不太好意思直说明天不要他送了,担心他生气。

“夜明没有跟你说吗?”依依小声道。

同时在心中给夜明道歉,但凡她能在楚倦年面前硬气一点儿,也不至于拿他作挡箭牌。

楚倦年挑了挑眉,直接把夜明喊了进来。

这下依依跟夜明都沉默了。

一阵无语过后,夜明还是硬着头皮传达了依依的话:“姑娘的意思是说,您这段时间确实非常的忙,好不容易有了休息的时间,姑娘更想让您好好休息——明日让属下们送她去大公主府上也是一样的。”

依依:“……”

天地良心,这就是楚倦年倚重他的主要原因吗?

楚倦年似乎十分满意,抬着下颌看她:“刚好要去那附近有点事情,不必再多麻烦他们一趟。”

“殿下的意思是,亲自送您过去他更放心些。”夜明尽职尽责,兢兢业业。

楚倦年顿时一脸震惊地看着夜明,似乎没有想到,自己这话,居然还有这样的一层意思。

夜明微笑着点了点头,深藏功与名。

“就这么办吧。”楚倦年看着依依,不容拒绝道,“明日让人过来叫你。”

话音刚落,夜明补充:“姑娘好好休息,明日不急。”

楚倦年跟依依都沉默了。

夜明本来还想等着两人再说点什么,他好继续翻译。

结果,等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而且,自家殿下还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呃……属下还有事!”夜明顿时反应过来,拱手行礼,“恕属下先行告退。”

楚倦年随意地挥了挥手,算作回应,夜明这便连忙出去了。

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依依和楚倦年两个人。

依依没想到楚倦年会突然过来,本来念完晚课,打算睡了,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因这两日一直在躲他,这会儿不免有点儿心虚。

态度冷淡地坐在窗边,拿被子盖着腿,指尖揪着床幔的流苏玩儿。

楚倦年见她不太想理自己的样子,清咳一声,站起来四处打量。

上回虽然来过一次,但没仔细看,给她盖了被子就离开了,现在纯属没事硬找事,恨不得拿着放大镜对着看,以找出些值得探讨的共同语言来。

转了一圈,视线落在了窗边的神龛上面。

香案布置得非常漂亮,中间是三清像,前面放了香炉和水果点心等贡品,正对面的地上放了蒲团,已经被跪出了浅浅的痕迹。

楚倦年向来不信这些。

抱着胳膊,隔着一段距离看着香案上的三清像,似乎在仔细辨认是什么神。

“这就是你上回说的三清像?”楚倦年问道。

依依有点心慌。

担心他看出来自己是货真价实的正经道士。

不过,他们镜月观都已经被梁王烧了,即便查出来她出自那里,也没有证据。

况且,经历了许多事情以后,依依并不像一开始那样惧怕他。

“是的。”依依说,“随便供供。”

楚倦年打量着香炉,上面还燃着香,显然是刚拜过不久。

心念一动,楚倦年问依依:“三清要怎么拜?”

依依愣了愣:“什么?”

“拜神总有讲究的吧?”楚倦年问道,“要念什么吗?还是必须像你一样,沐浴烧香,磕头斋戒?”

“不用的。”

依依说,“心存邪念,任尔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我不拜又何妨?①”

信则有,不信则无。

“你的意思是,你的神,不会庇佑我?”楚倦年反问。

“我可没有这么说。”依依道,“祖师爷才不会那么小气,不会因为不斋戒、不苦行就觉得此人心思不坚定,祂看的是内心,不是做出来的表面行为。”

“有的人,嘴上说的比谁都好听,背地里坏事做尽,有的人,看起来吊儿郎当,实则度己度人。若神明连这些都分不清,又何苦拜祂?”

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依依果然有止不住的话:“所以,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不用问怎么拜,或者神喜欢什么,因为心思不正的人,讨好神也是没用的。”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骂他,依依愣了愣,赶紧解释道:“你问我,我就如实说罢了,没有别的意思。”

楚倦年却只抓了一个重点:“你的意思是,不斋戒,不苦修,并不算违反规矩?”

“当然。”依依说,“起码我们这一脉没有必须斋戒苦修的规矩。②”

楚倦年不解:“那你为何这样要求自己?”

依依抿了抿唇,不敢告诉他,以前因为观里条件不好,常年都吃素,大家就习惯了。

至于其他的一些方面,比如饮酒、杀生、思凡……的确是会影响个人心境,影响修行,为了更快锻炼自己,依依索性全部都摒弃了。

不是不能,而是她不想。

“我觉得,这样更好一点……”依依磕磕巴巴地说着。

“所以,”楚倦年微抬着下颌看她,“可以婚配?”

他的语气十分暧昧,听得依依耳朵发烫。

“嗯。”她点了点头,“按理来说,可以的。”

楚倦年没有再多说什么,目光落在三清像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楚倦年无声地勾了勾唇,脸上扬起志在必得的微笑。

依依拿不准他的意思,也没有说话。

片刻后,楚倦年打破沉默:“你睡吧,明日顺路送你。”说完,补充了句,“不急。”

依依:“……”

所以,他就来,问问她拜什么神,就走了?

脸上闪过疑惑的神情。

楚倦年见了,笑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恕、恕不远送!”依依赶忙说。

楚倦年笑着摇了摇头。

故意走到她跟前,摸了摸她的头发,见依依乖巧的模样,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

修长的指尖带着些微的凉意,依依不禁抬头,仰着溜尖的下颌,烟雾色的眼睛仿佛正在“看”着他。

灯色昏黄,为她明艳精致的面容镀上了一整金光,雾色流转的眼眸里,映着楚倦年深邃的视线。

楚倦年收了笑意,沉静地看着他,眼底似汹涌着千思万绪。

最终,却只化作一句:“明天见。”

依依眨眨眼睛,暗自攥紧了掌心的床单。

楚倦年缱绻地摩挲着她的面颊,好一会儿,才将她放开,转身离去。

依依拥着被子,在床边呆坐了许久,睡意全无。

次日,依依早早醒了。

梳洗后,照例在三清像前念了早课,夜明来叫她的时候,早膳也已经吃完了。

楚倦年自从上回喂她吃了东西,似乎就找到了新的乐趣,前些日子忙,没顾得上和她见面,今日本来同她一同用早膳的。

没想到她先吃过了。

吃东西对楚倦年来说本来算是一种负担,计划被打乱,更没了用膳的心情,干脆直接送依依去公主府。

“昨夜没睡好?”楚倦年问她。

依依摇了摇头,否认。

楚倦年似乎知道是怎么回事,没有拆穿,而是说道:“如果你信奉的神明,不能让你过的更好,反而只会让你难受,何苦拜祂?”

“我没有难受。”依依迟疑片刻,继而,又一次否认。

楚倦年冷笑:“昨日你同我说,要心正,拜神才有用,这本身就是个悖论——人若真的心正,便不会生虚妄,自然不必拜神——求神拜佛,本就是渴望自己无法获得的妄念。神做不到满足人,就骗人无所求,这才是神的真面貌。”

说着,楚倦年捏了她的下巴,将她拉近自己些许,玩味道:“小傻子,皈依我佛,不如皈依我。”

“你!”依依难得彻底冷了脸,明艳的脸朝着他的方向:“道不同,不相为谋。”

“怎么道不同?”楚倦年说,“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③是你的道,你的追求对吧?换一种场景来看,这也是我的追求。”

哄小孩儿似的晃了晃她的下巴,语气徒增暧昧,“我们殊途同归。”

依依听懂了。

“你乱讲!”依依着实恼了,双手托住他的手腕,想让他离自己远些,“胡说八道,我耳朵都不干净了。”

楚倦年见她一改方才懵懵的、没精神的模样,变得生动了不少,心里松了口气。

还想继续逗她。

却在此时,马车外突然传来一声几不可查的铮鸣之声。

楚倦年神情骤然一变,搂着依依的肩膀,将她扑倒在了软垫之上。

“嗖——”的一声,利箭穿破木板,钉在依依头顶的车壁上。

若再晚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一箭射出后,街道两侧的屋顶上顿时出现成排的黑衣人,拉弓对准了马车。

车外,马车发出嘶鸣之声,扬蹄欲逃,被夜明死死拉住,调转方向,朝旁边开阔的民安街驶去。

昼影已第一时间和黑衣人厮杀起来,暗中更是跳出不少楚府的护卫,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怎么了?”依依茫然地抓住楚倦年的胳膊。

楚倦年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端详,确定她好好的,才道:“没事,有刺客。”

依依:“……”

这也太冷静了点儿吧?

“殿下,前面谁家在办喜事,马车过不去。”夜明说,“委屈殿下和姑娘先下车,我去把他们引开。”

楚倦年牵着依依的手,语气听起来仿佛兴致勃勃的:“跟我走吗?”

依依有点懵,一是没见过正经刺客,二是刚跟这人吵完架,他怎么还能把话说的这么情意绵绵的?

疯子。

实在是病得不轻,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揣测他。

“不愿意?”楚倦年说道,“那就没办法了,只能让夜明直接冲过去。”

“走走走。”依依十分无语,将手放进他宽大的掌心,“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倒好,人家成亲,你直接冲过去?不怕别人以为你要抢亲,硬要新娘子嫁给你。”

楚倦年大笑起来。

夜明将马车停在拐角处,楚倦年抱着依依下车,灵巧地一个转身,混进了这家办喜事的院中。

“驾!——”

一边是夜明赶着马车快速离去的车辙声,一边是新人接亲的喜乐,依依却什么都看不见,不免觉出一种割裂的荒唐感。

更荒唐的是,今日人多,府上愣是没有人认出来他们根本不是这家人的亲朋好友。

新娘的兄弟正在前面拦门,新郎的兄弟和亲朋好友各显神通,对词对诗对对子,笑闹吵嚷的,吹吹打打的,反而更像抢亲。

一片欢庆声中,楚倦年带着依依来到一处稍僻静些的房间。

“我们这样,不好吧?”

依依抓着楚倦年的袖子,竖着耳朵听四下的动静。

看到她像一只受惊的小猫一样,眼睛都睁圆了,明明担心,却还忍不住去听,楚倦年心中一阵松软。

就着喜庆热闹的乐声,楚倦年圈住了她的腰,将人抵在门上。

依依正紧张地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直到柔软的吻落在她的唇角,她才像是陡然察觉到危险的小动物一般,震惊地回头,面对着楚倦年。

下一刻,强势而不容拒绝的吻,汹涌地印在了她的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网络

②道教有很分支,比如正一派,可以不斋戒,也可以结婚

③《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孟子[先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