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惊觉自己的心思竟然这么容易就被猜中了。

抿抿嘴，不敢说实话。

楚倦年却笑笑，说道：“你想说就说吧，给尹芿一个教训也行。”

依依愣住。

试探地问了一句：“可是，当今圣上若醒了，对你是不是不利啊？”

“他不醒，谁来公布太子的人选呢？”楚倦年语气狡黠，“中阳王自己吗？”

有了这句话，依依就明白楚倦年的意思了。

即便她不去大公主面前卖这个好，最后他也仍然会让尹芿出手。

甚至，尹芿独吞这味药，究竟是他本来就人品败坏，还是受了什么指使，在这句话面前，都成了很难说的事情。

虽然看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在大公主出嫁之前，选择按兵不动，确实是对楚倦年最有利的方式。

——既能放松别人的警惕，又多了策划的时间。

中阳王一派，就肯定想不到，自己真正的敌手，并不是那些能轻易就被他害死的皇子。

而是两位曾经最不得宠的公主。

“看来，公子已经有人选了。”依依正色道，“妾身要恭喜公子，即将得偿所愿。”

楚倦年许久没有见过她这样假模假式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

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若旁人在他面前演戏，莫说觉得有意思、好笑，根本连片刻都忍不了，早一脚将那人踹下山去了。

但依依装出一副端庄贤淑的样子，他就觉得很可爱，无端想揉她的脸。

同时还要逗她：“那你说说，什么是我所愿。”

依依：“……”

谁管你啊！

客气一句而已，怎么还真往下说呢？

看着她噎住似的神色，楚倦年心情更好，也不管她答不答的上来，搂着她的肩让她贴近自己，美名其曰：“这段路很陡，你仔细些。”

依依方才就差点踩滑了，不由放慢动作。

楚倦年于是拉着她的手，让她紧紧抱着他的腰，仿佛脚下是什么刀山火海。

夜明：“……”

脚下这些石阶，就差没如履平地了。

公子到底是怎么装出一副紧张的语气来的？

真就欺负别人看不见啊。

夜明努力扮演一只合格的小聋瞎，默默缀在两人身后，靠着时不时欣赏一下火红似火的枫叶，才顽强活到下山。

一下山，就自觉地到前面去赶车，给两人留下足够的空间。

刚过午时，太阳正好，晒得人暖洋洋的。

早上来的时候山间还有雾气，此时已经完全消散了，漫山遍野的枫叶像大片的火烧云，带给人十足的震撼。

依依看不见，也并不关心这些。

楚倦年却似有所感，突然捧住她的脸，拇指在她眼下的卧蚕上轻轻抚过，同时看进她烟雾色的眸子里。

“明年，就可以一起看枫叶了。”

依依愣了愣。

不能的。

她心里暗暗想到，明年七月，命盘上写的清清楚楚，她将赴死。

“枫叶，好看吗？”依依问。

她果然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她从来不会问这些话的。

现在，因为楚倦年莫名其妙的行为，她开始期待了。

期待，就是贪念，就是欲望，是执念的开始，是堕落的根源。

她知道这样下去只会有碍修行，她也尝试过阻止，但失败了。

她必须承认，人无法战胜希望，也就无法战胜贪念。

“还行吧。”楚倦年说，“没有落霞好看。”

说着，他偏头，看着依依的眼睛，“更不敌你垂眸时的神采。”

依依仿佛被这话给恶心到了，皱着脸，嫌弃地打了个冷战。

楚倦年大笑起来。

“你再问问。”他兴致勃勃地说。

依依知道他还想继续用这种句式来攻击她，果断拒绝。

楚倦年却起了玩心，拽着她的袖子：“就一次，快点。”

“月亮。”依依又嫌弃，又敷衍，语气带着种半死不活的妥协，“好看吗？”

“好看是挺好看的，不过，”楚倦年说，“光悬在那里亮得起劲，没个半点儿人间用处，还不如……”

依依抱紧自己，做好被恶心到起鸡皮疙瘩的准备。

楚倦年却突然无比认真地说，“不如你的眼睛。”

呃……

好像，也还行。

依依象征性地搓了搓肩膀，将手放下了。

“不怎么样吗？”楚倦年思索片刻，说，“最后一个，再来一个。”

“不来了！”

依依皱着脸，鸵鸟似的抱着自己的膝盖，埋起脸，同时捂住耳朵，碎碎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楚倦年实在被她可爱到，展颜笑了好一会儿。

“好好好，不来就不来。”他伸手去把人抱进怀里，打开她屈起的身体，“别卷着了，等会儿胃疼。”

有时候，依依很想告诉他：人，没有这么脆弱。

卷一下也并不会疼。

正疲于应付这人，想要破罐子破摔装睡的时候。

楚倦年说：“我又想到一个。”

“可以了！”依依气得两只手去捂他的嘴，“饶了我吧，烦死了。”

楚倦年却半点也不生气，还笑着亲了亲她的手心。

依依察觉，连忙松开，在他衣服上擦了两下，但看起来更像是在他身上乱摸。

楚倦年眼神都有点变了，抓着她的手，收起了玩笑的语气。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我怀里的时候，不要乱动。”

说着，大掌逐渐往下，挪到方才被他打过的地方，危险地按着。

依依心跳加速，问他：“你又要打我了吗？”

楚倦年一挑眉，眼神化身成了柔软的绸缎，丝滑地贴着她可怜巴巴的老实表情。

“不听话的时候才会打你。”温柔地将依依耳边的鬓发挂到耳后，他的声音轻且温柔，“但是，依依现在很乖呀。”

乖么？

依依皱眉，倍感疑惑。

刚才也跟他大喊大叫，还很用力地去捂他的嘴，他都不生气。

在山上的时候，不过是说了他一句多管闲事，却能气得他冲自己发疯。

世上怎么有这种难以捉摸的人？

“好吧。”依依心累地叹息一声，下巴搭在他的肩上，主动往他怀里窝了窝，“我困了，你不要闹我。”

楚倦年：“……”僵住。

马车晃晃悠悠，依依很快就睡着了。

许是那会儿在山上跟楚倦年吵架，耗费了许多精力，一直到马车开进城里，楚倦年叫她，她才迷糊着睁开眼睛。

“饿了没有？吃点东西再回去。”楚倦年哄她。

依依确实有点饿了，但是睡意恍惚，吃东西的时候像是梦游。

正值傍晚，店内茶点比较多。

楚倦年见她像个小兔子似的，眼睛茫然地睁着，光嘴巴在动。

觉得好笑，捏着块南瓜饼送到她嘴边：“张嘴。”

另一只手还在底下接着。

依依似有些嫌弃，不想吃，但是又觉得味道很香，之前没试过，勉强咬了口尝尝。

南瓜形状的点心被咬下一个缺口，楚倦年见她不怎么感兴趣，极其自然地将剩下的送进了自己嘴巴里。

淡淡的南瓜味充斥着口腔，楚倦年吃完，才想起来自己过午不食。

因他胃不好，太晚吃东西会难受，睡不好。

神色僵了僵，和旁边一脸震惊之后又见怪不怪的夜明对视一眼，气氛更加陷入了凝滞。

夜明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默默给他斟了杯茶。

凡事有了第一次，之后再做就会顺手许多，投喂依依这件事也是一样。

陪着她吃完，已是暮色西沉。

依依心里惦记着回去念经，下了车就回了自己的房间，简单洗漱过后，虔诚地跪在三清像前。

念了一遍晚课，才换了打坐的姿势，回忆着今日的所作所为，发自内心地忏悔。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真正面对自己的内心。

“多久能好。”

“三个月。”

“实在着急的话，两个半月也行……”

依依脑子里不停回荡着楚倦年那句：“越快越好。”

竟宛如心魔一般。

原先没流下来的眼泪，此时好似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落。

她要撑不住了。

她想离开，越快越好。

而眼下能帮她完成这个心愿的人，似乎只有大公主。

大公主过几天要在府上设宴，表面上是说出嫁之前跟闺中姐妹告别，实际是为了更好地权衡各方势力。

既然叫她去，应当是有话要同她说。

三公主司景幻必定也会到场，到时候她会将尹芿的下落如实告知。

尹芿手中的药如果真的能让当今圣上醒来，哪怕只是短暂的清醒，大公主也必定会在和亲之前，定下太子的人选。

若大局已定，她就随时可以离开。

到那时，即使家里不来接她，她也能托付大公主派人送她。

打定了主意，又念了几遍经，才勉强将充斥在心中的罪孽感压制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都故意躲着楚倦年，避免想到两人在山上的争吵。

楚倦年似乎又忙碌了起来，也没有来打扰她。

直到大公主宴会的前一日，楚倦年让夜明给她送了请帖，并说明日会亲自送她过去。

依依本来想要拒绝，但夜明说他只是转达，她若有异议，只能自己去找他说。

“好吧。”依依只好收了请帖，“辛苦你啦，夜护卫。”

她现在哪里还敢在入夜后去找他自投罗网？

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她以为自己能躲得过楚倦年，没想到，楚倦年回来后，却主动来见她了。

“夜明说你找我。”

楚倦年似乎也只是拿这个当借口，说完，就阔步进了她的房间，大剌剌坐到她对面。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