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今晚留下
虽然依依第一时间抱住了他,细瘦的腕子搭在他的肩上,以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不至于整个将他压倒,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跨坐在他的腿上,两个人亲密无间地贴着对方。
楚倦年仰头看她,依稀闻见她颈侧甜软的气息。
“我、我不是有意的。”依依说着,想要起来,却发现后腰的大手牢牢桎梏着她。
下意识扭腰想躲。
原本按住不动的手突然加深了力道,制止了她的行为。
“在我怀里的时候,不要乱动。”楚倦年抬高下颌,唇瓣贴近她的耳垂,轻声说了句。
他几乎用的气音,让依依觉得痒,情不自禁缩了缩肩膀。
楚倦年的喉结滚动了两下。
“你继续。”他说。
依依有点不耐烦,这怎么继续啊……
搓狗的快乐心情没有了,依依捧着他的发丝,胡乱抹了两下。
布巾吸水性很好,他的头发很快就半干了,但布巾湿答答的,拿在手里不太舒服。
“湿了。”依依说。
楚倦年一怔,不可置信地问她:“什么?”
“这块布巾已经湿透了,再擦也没用,能不能换一张啊。”依依心想怎么这都听不明白,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了一句。
楚倦年:“……”
真是高看她了。
“不用。”楚倦年终于将人放开。
从她手里接过布巾,边随意慵懒地擦着,边乜着眼睛审视她。
楚倦年刚松手,依依就第一时间爬起来,在旁边站好,恨不得立刻远离他似的。
楚倦年无端笑了笑。
修长骨感的手指用力抓了抓掌下的纯棉布料,感受到外溢的水气,嘴角上扬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很奇怪,他有世上最漠然冷情的眼睛,却生了一张笑唇。
哪怕只是浅浅上扬的弧度,都显得极其蛊惑,带着玩世不恭的倨傲和桀骜难驯的邪气。
“说吧,上次在别宫还发生了什么。”楚倦年懒懒道。
依依突然有一种感觉,他很可能早就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只是一直没有拆穿,而是在等她自己主动说。
容不得斟酌语句,依依直言道:“大公主有意这次和亲。”
“嗯。”楚倦年果然毫不意外,“所以呢?”
“这对我们而言,似乎是件好事。”依依说,“或许,她就是那个识抬举的。”
楚倦年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嘴角笑意更盛。
“你是在为我考虑,”楚倦年问她,“不是大公主让你来当说客的?”
依依连忙说道:“当然。”
但多余的话她就不敢说了,略有些紧张地等待他的回答。
楚倦年就这样看着她,目光从她微垂的眼睑一路看到捏在一起的指尖。
“不管怎么说,的确要比中阳王那个莽夫聪明些。”楚倦年说。
依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司昃。
司昃就是大公主的胞弟,前些天从混乱中逃生的落魄皇子。
年纪小,又没什么靠山,他几个皇兄甚至懒得对他下手。一开始依依还不理解他为什么要来找楚倦年,如今想来,可能是大公主的授意。
一面迷惑楚倦年,一面找人杀他。
大公主属实是个狠角色。
不狠,应当也不会主动要去敌国和亲。
据她所知,阿兰沙太子牧弦听,天生异瞳,被大漠视作神明的化身,一把青铜戟,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并不是那么好控制的。
司云熙敢把主意往他身上打,依依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与谋略。
而楚倦年这话,难道是打算帮司昃争储,并且不再阻挠大安和阿兰沙部的和亲?
但又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怎么不说话了?”楚倦年问她。
依依说:“妾身不敢妄议。”
楚倦年直接哼笑了声,回应她毫不掩饰的敷衍。
依依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房间内安静下来,两人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相对着。
灯光下,依依的身影显得更加朦胧窈窕。
楚倦年眯了眯眼睛,目光始终看着她。
好一会儿之后,他从榻上起身,移步到床边,似乎准备歇息了。
“就这事?”他问依依。
依依花费好几天才想出来的借口,就只换来他模棱两可的几句话,一时有些挫败和迷茫。
她马上就要离开了,而他是个巨大的隐患。
得不到他的保证,就算离开这里,依依也放心不下。
“没事妾身就不能来吗?”她故作委屈地嘟囔,楚倦年听得见。
“能。”楚倦年拍拍身侧宽大的床,“你来。来这儿,今晚留下。”
依依:“……”
“天色不早,公子快歇息吧!我不打扰了!!”撂下这么一句,逃也似的拔腿就跑。
还没有走出门,就听见身后传来清朗的笑声。
依依更慌,急忙出去了,还体贴地替他关上了门。
离开的日子临近,依依的心事也更多了。
回房之后,又在三清像前面跪了半个时辰,白果来催了好几遍,她才萎靡地歇下。
第二天,楚倦年难得没有出去。早饭后还让夜明来叫她到主院去用午膳。
“今日立冬,我们那儿的习俗是吃羊肉。”路上,夜明悄悄和她说,“可惜姑娘只吃素,不然可以尝尝大厨做的鱼羊锅,那叫一个!鲜美至极。”
说完,感慨一句:“一年之中,我最爱的就是立冬了。”
“过年不爱吗?”依依笑道。
夜明摇摇头,说道:“过年太忙了,还是立冬好。”
也是。
依依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她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们过年都忙什么啊?”
夜明也丝毫没有设防,掰着手指和她数:“没收的账要收回来,没杀的人要杀掉,没完成的任务都要赶紧完成。”
依依:“……”
“你们都是亲自动手杀人吗?”
“大多数时候不是。”
夜明以为她是吓到了,解释道:“人太多了杀不过来,我们多半也是雇刺客。”
依依:“……”
“那、从哪里雇的啊?”
“青霄宫。”夜明说,“一个江湖组织,姑娘应当没听过。”
依依还想追问,但两人已经来到了楚倦年的院子里。
楚倦年今日没在房间,而在院里的葡萄架下晒太阳。
葡萄架的叶子已经掉光了,只剩灰色的藤蔓,交织在木制的架子上,仿佛一张巨型大网。
依依在夜明的指引下坐到楚倦年的对面,他便退下了。
楚倦年很久都没有开腔,依依听见微风拂动的飒飒声,还有楚倦年翻动书本的响动。
“在看书?”依依捧着脸,朝着他的方向。
楚倦年略一抬眼,恍惚觉得她在“看”自己,可那双烟雾色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波澜。
“嗯。”
“看的什么啊?”
“念给你听听?”楚倦年突然说。
“好啊。”
楚倦年敛眸,目光在书上游走片刻,挑了一段:“独自闲亭,见星初渡,柳月正穿花,金风习习,秋水盈盈。长吁道:‘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渡。’回思赵生丰致情况,宛如目前,正所谓伊人又隔一方矣。①”
“得韵双手捧茶与翰林,翰林欲……②”念到此处,突然顿住。
越过两行,准备继续的时候,又越过了两行。
直浏览完一整页,略带烦躁地翻一页,都没能找到一段适合读给她听的句子。
“怎么不念啦?”依依天真地问。
楚倦年稳稳答道:“念出来便是污言秽语,你听不得。”
依依:“……”
“啊?”她人都蒙了,“你是不是骗我没读过书?”
楚倦年揶揄地看她一眼:“你真的要听?”
“听啊。”依依正色道,“你看都看得,我怎么听不得?我倒要听听能是什么污言秽语。”
“好罢。”楚倦年点了点头。
再开口时,语气已经被笑意填满,但他极力压制着,用金玉碰撞般的清亮音色给她接着读道:“翰林/-火正炽,把他横推倒在床上,替他脱去……③”
“等等等!”依依连忙去捂他的嘴。
楚倦年终于朗声大笑。
依依的掌心牢牢贴在他唇上,红着脸说他:“你、你怎么能看这种、这种下流的书呢?!”
“哈哈哈。”
楚倦年握住她的腕子,将她的手从自己嘴巴上移开,却是握在了自己掌心,没有松开。
捏着她的指尖,楚倦年说:“你自己偏要听的,现在来怪我下流?”
“我哪知道世上还有这种东西?”依依无语道,“读书人不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吗?”
楚倦年仍抓着她的手,用食指与拇指去翻页。
理直气壮地说:“我又不是读书人。”
依依的指背碰到了书脊,顿时像是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连连往回缩。
楚倦年见了,又忍不住大笑。
“只是书而已,看你吓的。”他闲聊般,随口说道,“日后若是让你侍寝,难道要撞柱明志?”
依依:“……”
发现她脸色突然难看了起来,被他握住的手也格外僵硬。
楚倦年先是一怔,随即收起了全部的笑意,面无表情地松开她的手。
书页停留了许久都没有翻动。
白纸黑字热辣火爆,楚倦年的眼神和心里却一片冰凉。
秋风卷起枯黄的树叶,发出飒飒的声响,听在耳朵里,像是蒙在心上的粗粝沙尘掀起的巨大风暴。
作者有话要说:①②③——《弁而钗》作者不可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