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是从那花旦的水袖里飞出来的，小瓷看得明白。他虽然化着浓妆，扮作了倩女，她也能认出来。

赖大抓得很紧。

“主人……”她呢喃一句，闭上了眼睛。

台上的倩女眼中骤然一惊，匕首急急调了个方向，往回朝他自己过来了。而后他往旁一闪，匕首定在了台后的墙壁上。

“反了！！”赖大大怒，台上的倩女已不见了踪影。小瓷的一双眼睛忽然变成蓝色，在暗夜里亮起了光。满场骤然被施了噤声术，赖大被一股莫名的力量迫使着跪了下来，动弹不得。

只见昔日里那个温顺的姑娘忽然闪着一双蓝色的眼睛，逼视着他，眸子里充满了恨意。赖大完全没有料到，又惊又怒地瞪着她：“你竟然是妖？！”

小瓷逼近一步，目露凶狠，“我早就告诉过你，靠近我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现在你要伤害他，我是忍不得了。”

“有捉妖师吗？！来人，来人！救命啊！”赖大喊了起来。谁知道他这一喊还真有用……

一个衣袂翩飞的人骤然降临，落在他们不远处。那人面上冷冷的，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傲慢。

“救命，救命！”赖大见有人来了，大喊。

“我从太子那儿得知你这里有异。”对方从容地走过来，“你得庆幸，你的安全有太子保着呢。”

“多、多多多多谢太子，多谢太子！”

“哦，一个小妖啊。”那人又看向她，“长得倒是不错，可惜了。”接着便一个法术打过去。小瓷抬手欲接，对方一个分身幻影过来，从后边往死里扯住她漂亮的长发。

“扯！弄死她！”赖大恶狠狠看着，在旁助威。

小瓷根本不是对手，与他交手了几下，夺路便逃。

“快追，快追！”赖大嘴里叫着，“弄死她我给你买糖吃！”

捉妖人拔腿便走，很快追到一家店门口。

要追的妖确忽然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怪事！”捉妖师自语怒道，“大概是变回真身逃走了。”但又辨不得到底哪个是她的真身，一怒之下劈死了路边的两条狗。

“仙人，仙人！”赖大赶了上来，“弄死了吗？我请你吃糖！”

“去你的破糖！”捉妖师没好气地扔给他一拂尘，“再遇到这瓷器妖你就用这个。”

赖大接住拂尘如获至宝，忙连声道谢，那捉妖师又怒骂了一句，凌空飞走。

顾清没能杀成赖大，反而差点杀了心上人，灰心之下又在外飘荡了一天，准备再俟机动手。

然而一击不中，对方已有了层层防备。他又到处去打听了消息，得知小瓷已经不在他府上了。这听上去既像个好消息，又像个坏消息，他下决心一定要找到她。

她会去哪呢？是继续留在这镇上，还是去别的地方，又或者是……

不，她一定不会有事的。她是精灵，是天上的星辰，是最可爱的姑娘，怎么会有事呢？

他安慰自己道。

却听说三日后有一场盛大的拍卖会。而在这次的拍卖品中，有一件极名贵的青花瓷。

这个消息再次震动了顾清。如果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不会感兴趣。但是有青花瓷……他想起了自己丢失的那件。

会不会就是那件？如果是的话，说什么也要再买回来。

可他现在没什么钱，拿什么去？当初收来青花瓷的时候还有些办法筹钱，最近几年却是穷得连喝西北风。

他又开始想尽一切办法筹钱，家里的东西除了那管箫都卖光了，能借的人都借了，终于凑到了一笔，仍然不够。可目前这些债务已足够他背上后半生的重压。

顾清不在乎，他只想找回自己曾经丢失的东西。

他又开始想其他办法，怎样能快速得到一大笔钱呢？

直到拍卖开始以后，他还在筹钱。

青花瓷是压轴的拍卖品，留给他的还有一些时间。

当日前去的都是附近的有钱人，其中也包括赖大。当他看到最后那件青花瓷的时候，不禁两眼放光。

那是一件无与伦比的瓷器。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是举世无双的珍品。唯一奇怪的是瓷器外壁上总挂着一些晶莹的水珠，被擦去了，又出现了，怎么也不完。

竞价开始，毫无意外地一路飙升，最后的升到了八千两银子。

“还有出价的吗？八千两第一次，八千两第二次！”

青花瓷下淌了一圈珍珠。

赖大得意洋洋地看着在场众人。有靠山就是好，有多少钱是太子爷拿不出来的？其实也不知太子到底看上了他什么要这么帮他，可能就是运气好吧。

这个绝世的青花瓷注定是要属于他的，到时要艳羡所有的人！

“八千两第三次！成交！”

一锤定音。

金锤声如泣血之音打在她心里。

“等一下，等一下！”顾清扒开人群，努力想要挤进去，却只听到一声“成交”。怀里揣着的一百两银子哗啦掉了一地。那是他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才苦苦换来的一百两。

在八千两成交的竞价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有人向他看来，投以鄙夷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就这么点钱还想和出价八千两的人叫板，得到这件绝世的青花瓷？

大厅中却骤然听得一声琳琅玉碎之声！

众目睽睽之下，青花瓷竟然动了，自己跳下了玉桌，摔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一滩殷红的血随之淌出，鲜血并天青，空气里传来一抹哀艳的奇香。

众人大惊，纷纷怀疑自己的眼睛。

顾清惊呆了看过去，大叫着“让一下”，想要再往前看得清楚一点。

然后那一瞬间他看到了碎裂在地上的瓷片……便是残损的瓷片他也认得，这不就是他丢失的那件青花瓷吗？！

很快有人大声叫道：“有妖！一定是有妖！不然瓷器怎么会流血！？”

忽然有个人指着顾清道：“是他，一定是他！顾清就是妖！一定是他看到赖大拍下了青花瓷不爽！之前他在戏院行刺赖大没有得手！”

赖大也随之看去，很快大叫道：“是他！？就是这个人行刺本官！把他抓起来！”

顾清很快成了众矢之的。这个指他的人他并不认识。但他也没有辩解说自己不是妖，只是呆愣地站在那里，任凭众人的骂声潮水般涌来也一动不动。

有什么东西好像在他脑中连成了一条线。青花瓷，小瓷……就连她衣角袖的花纹，也和青花瓷是一样的。

……他为什么就没早点看出来？

她在赖大手中过得并不好，知道他不过一介草民惹不起当官的，不想牵累他，忍痛和他永别离。那天逃走时她大概是为逃跑变回了原身。然后她被人捡到，给当作珍贵的东西锁起来，无法跑掉。再得见天日之时，是众人围观的拍卖会，不想却要再一次栽在这个赖大手里。

宁可纵身一跃，粉身碎骨。

而他有什么用呢？不过一个会吹箫、喜欢收集瓷器的手艺人，无权无势，一介白衣。他救不了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受到玷辱。

举世无双的青花瓷，就这样淌了一地的血。

周围有几个人过来了，反手缚住他的手，要将他带走。

他忽然爆发出一阵长嚎，疯了一般。声音凄厉，在场之人无不掩耳。他趁机挣脱了左右的人，奔向那堆碎裂的瓷片。

草鞋跑掉了，脚被一片碎瓷扎出了血，他笑着将脚又踩得更深了一点，仿佛那是和她的亲近。而后他脚中带着碎瓷，蹲下来，把地上的瓷片一片片捡起来。又从腰间解下一个白色的香囊，弄开一个口子，把几瓣碎小的放了进去。

其他人反应过来时看到的是一个双目赤红、脚下流着血的人，怀里抱着青花瓷的碎片，胸前衣上被扎得满是血痕，仿佛是从地狱里来的。

有些胆子小的已经跑开了，人群越散越少。

赖大忽然慌了神，仿佛他怀中的碎瓷随时就要扎到自己一样。“你、你别过来！”

顾清带血一笑，“我要安葬她。”

“好……好好好！”赖大连连点头，直往后退，“你别过来，别过来！”

他捧着瓷片，却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怀里是他此生最珍贵的东西。天上下起了濛濛细雨。

瓷片忽然消散了，化作了盈盈的青色光点，在他周身环绕了一会儿后，尽收成一个光点，入了那香囊里。

“小瓷，小瓷！”他慌忙去看，只见她的魂魄躺在那里面，很安静。

心好像忽然定了下来。她不在了，能留着她的魂魄也好。如此这以后的慢慢余生，终不会再如一片死灰。

长长的血迹淌了一整条街。人们都说他疯了。他带着母亲搬去了无人的溪水边住着，自己动手建了一间木屋，每日里只吹同一首箫曲，守着那个素白的香囊，等着官府的人来将他提审。

“如果你们是我会怎么做呢？”顾清的脸色依旧很差。他讲完了自己的故事，看着他们，“赖大一个酒囊饭袋，仗着权势为所欲为。”

“你说的这个赖大，并不是他本人。”墨玉说，“你刚才有提到，他的靠山是太子？”

“那个捉妖人是这么说的。”

“呵呵。”梦寻叹道，“真假太子掉了包，真的反感恩戴德，也是可悲。”

“无奈何，”墨玉说，“原本他也只有十一岁，应该在宫里好好念书，结果竟被操控做下这样的事。”

“我听不懂你们说的。”顾清道，“我只知道他害死了我的心上人，管他有什么所谓的苦衷。”

陆眠听完故事眼神哀伤，摇了摇头。

“所以你就答应了和妖的交易，用了自己的恨意做引子，助他对赖大实行‘碎魂术’。”叶思卿开口道，眼睛里却看不出悲喜来。

“是。”顾清冷冷道：“让他死一万次，都不足以平息我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