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玩偶乐家(4)
喻晚书看着百与之语无伦次的模样,皱起眉头:“说人话。”
“人话就是,就是……”百与之挠着后脑勺,沉默片刻,“感觉这已经是一个完完整整的真实世界,而不是由人的梦发展而成的世界。”
虽然部分梦境因为其主人异于常人的强烈执念,化成的小世界格外完整,但照常理而言,一定是有主次顺序的,与人人皆可做主角的大世界不同,小世界里有且仅有一个主角,否则世界一定会出现问题。
“譬如之前你把尤屿带走,改变了剧情,导致顺峰阁里那个少年出现……”那个小世界就彻底消融了。
百与之在喻晚书的瞪视下声音越来越小,清了清嗓子,在求生欲推动下迅速切回正题:“所以这个世界很怪,我们借着感受异域文化的理由,一早上和五六户不同的人家聊过,他们各自都对未来很有规划,并且互相之间完全没有联系,就像大世界里的人一样。”
“也就是说,你们这边完全摸不到类似梦境主要故事的线索。”喻晚书总结道。
百与之点头:“对。”
反倒是尤屿先反应过来喻晚书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安娜那边,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对哦,安娜小姐下周要过生日了,是这件事吗?”百与之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被喻晚书震慑住,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喻晚书:“嗯,安娜确实有一个心愿,虽然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和梦境本身并没有关系,但既然你们这边也没有别的线索,那我们就先替她完成这个愿望。”
她把安娜和马修之间的情况简单讲了一遍,满满一盘薯条也见了底。
百与之好奇地看向她:“喻小姐,那你准备怎么帮安娜小姐去赴会呀?”
喻晚书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反而转向尤屿问道:“你昨天穿着的装死两件套还在吗?”
尤屿点点头,似懂非懂,“是要给安娜小姐穿吗?”
“当然不是,”喻晚书当即否认,随后在少年求知若渴的眼神下无奈开口,“是给我穿的。”
其实她给安娜提的建议很简单,也俗套,但因为有他们三个异乡人的忽然出现,计划变得格外可行。
她建议安娜在生日当天可以举办一场蒙面舞会,到场的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这样就很容易做替身换人的局。
在这个基础之上,她们还需要一个出门的理由——
“我观察过卡特的庄园,家里并没有常住的家庭医生,结合你们打探到的消息,镇上应该只有南街那边一家诊所有医生。到时候我佯装受伤,尤屿正好送我前去就医。”
听她解释完,尤屿瞬间就懂了:“但实际上,却是扮成你的安娜,和扮成我的马修离开庄园,我们则替他们留在庄园内,继续参加舞会?”
“没错。”
如果只是让安娜一个人出行,卡特也许会产生怀疑,但如果“马修”始终在他的眼皮底下,他一定不会轻易往这个方向联想。
“所幸那天让你换上了两件套,那里面的血浆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调制出来以假乱真的,要是在这里重新调制,可得费不少事。”
毕竟安娜的生日说是下周,其实也就是三天后。
商定好计划后,三人没有再多闲逛,直接往报社出发,准备把这个计划告诉马修,听听他的想法。
然而他们赶到报社时,却只见到正在准备关门的劳伦斯。
男人那头火红的头发以及臃肿的身材实在过于扎眼,让人很难不察觉他的存在。
劳伦斯显然对于同一天内的再次相逢感到分外惊喜,欢呼着将他们一一拥抱,随后才问起他们来报社的缘由。
喻晚书一把推出百与之,让他和热情似火的劳伦斯去沟通。
得知他们是来找马修的,劳伦斯含着歉意说道:“那孩子呀,他只是替我们将报纸卖出去的,事实上,他并不算我们报社的员工,只不过我瞧他机灵,又喜欢新鲜事物,才会偶尔在外出采风时带上他。所以我想,你们应该是来错了地方。”
说完,他又从怀中掏出纸笔,在上面写下另一个地址,递给他们,“这是马修一家的住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可以去碰碰运气。不过说真的,像我们这个小镇,也许你们还没走到那边,就能在路上碰见他也说不准。”
喻晚书接过纸片,看了眼上面的地址,那位置几乎和报社处在小镇的对角线上,两眼一黑。
她怕不是来这个梦里面拉练的。
吐槽归吐槽,三人还是礼貌地向劳伦斯道谢,随后头也不回地朝着下一个目的地出发。
却没注意到身后红发男人在他们转身之后瞬间抹去笑意,脸上横肉顿时变得可怖起来。
……
马修居住的地方是整座小镇上房屋最密集的一块。
十几幢矮小房屋挤挤攘攘地拥在一起,颜色高矮全不统一,杂乱之中又带着一种独特的美感,像是画家将颜料随意洒在画布上,全是大片大片的色块冲撞。
靠近后,又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气味给抹去滤镜,让人感觉身边一墩墩房屋竟然扭动了起来。
“喻小姐,这么小个镇子上怎么还会有专门一块贫民窟?”百与之努力用肘弯去护住鼻子,却还是抵不过层层递进的腥臭气息。
喻晚书的心情和脸色一起差到极点,没好气地回答:“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挑出来的梦境,难道不该问你?”
就连尤屿也忍不住疯狂皱起五官,恨不得把鼻子整个叠起来。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却有几个孩子围成一团,一边大声念着童谣,一边蹦蹦跳跳地转着圈。
“大月亮,二月亮,哥哥起来学木匠……”
喻晚书的脚步登时停住,倏地看向那群孩子。
小孩们却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继续念道:“妈妈起来缝布偶,嫂嫂起来烤面包,娃娃闻到面包香……”
听到后面的唱词,喻晚书收回视线,心中稍稍释然。
跟在她身侧的尤屿向她投去关切的目光:“怎么了?”
喻晚书摇摇头,“没事,大概是巧合。”
又往前走了一阵,三人终于在一处极不起眼的拐角处找到马修的住处。
但事情就是这么不巧,他们再一次扑空了。
头发花白的奶奶慢声慢气地向他们解释:“每周的这天,马修都会给住在郊外湖边的尤金姑娘去送报纸,他刚刚回来吃完饭出发,你们赶快一些,也许能在半路追上他,否则就得一路追到尤金姑娘那里,那可就太远啦,愿宝石女神保佑你们。”
向奶奶问清方向后,他们不得不叒一次出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他们不用再原路返回。
直到彻底走出那一片贫民窟,百与之才放下僵麻的手臂,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要命,我快窒息了!”
喻晚书和尤屿的脸色同样差到极点。
有了前面那段路的比对,郊外的空气都显得格外香甜。
缓过来后,三人努力往前赶了一阵,直到看见那幢独自伫立在湖边的小屋,才看到马修的背影,他刚好站在小屋门前,似乎是屋里的人说了什么,两人一起走进屋内。
无法,他们只能闷头继续往前走,一路来到小屋门前。
“叩叩——”
喻晚书轻轻敲了两下门,就听到屋内椅子在地上拖动的声音,等了片刻,房门被从里拉开,露出一张白皙小巧的脸。
“你好?”开门的棕发女孩说道。
喻晚书挂上友善的微笑:“你好,请问马修先生在这里吗?我们是安娜的朋友,找他有一些事情。”
听到安娜的名字后,女孩唇角往下挂了半分,但还是转身朝屋里的人喊了一句:“马修,有人找你。”
马修很快就从屋里走出来,见到喻晚书后,笑着和她打招呼:“是你呀,竟然找到这里来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喻晚书点点头,但没有直接开口。
马修当下就明白她的意思,转身看向棕发女孩:“反正那个故事你也还没有完全想好,我就先告辞了,希望下回再来时,你已经把细节都捏好了,尤金。”
尤金笑着点头:“嗯,时间不早,你差不多是该回去了,那么就下回再见了,马修。”
她的五官不算精致,但有一双故事感十足的眼睛,为她添上十分魅力,而当她笑起来时,浓密的睫毛又将里面的故事深深掩埋,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反倒显得她脸上那些原本碍眼的雀斑都可爱不少。
与尤金道别后,三人跟着马修一起往镇上回,顺便把安娜生日会上的计划讲给他听。
马修没想到安娜竟然愿意为了和他几小时的约会而冒这样大的风险,顿时精神振奋,眼神亮了不少,语气中满是兴奋之情。
“噢,这真是这一年里最好的消息,我简直幸福的要晕过去了!”
他的好心情感染了另外三人,就连往回走的步伐都轻快不少。
等到他的情绪稍微平复后,喻晚书忍不住开口问他:“你刚才在尤金家里……是在做什么?”
虽然她清楚自己对梦境中发生的故事而言,仅仅只是一个旁观者,甚至如果贸然行动,还可能发生一些非常不好的事情,但如果马修念着安娜的同时,还对另一位姑娘揣着什么心思——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无法接受。
问到一半的时候,喻晚书自己也顿了顿,她分明可以冷静地看着陈峰送死,为什么现在这种仅仅只是道德上可能存在的瑕疵却让她冲动开口。
马修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敛起脸上笑意,正色道:“我愿意对宝石女神起誓,我马修仅对安娜一人有爱慕之心,绝无半点二意!”
见喻晚书脸色缓和,才继续解释,“尤金是镇上一位独特的姑娘,她的父亲是画家,母亲是诗人,所以她从小就特别有艺术天分,不仅继承了她父亲的杰出画技,更是位讲故事的好手,我们以前是邻居,她习惯了和我探讨新故事的构思,刚刚也是如此。”
马修的解释很诚恳,喻晚书选择相信他的说法,“我明白了,刚刚是我冒昧了。”
男人慌忙摆摆手,“没事没事,若是安娜因此而对我生出误会,那才真的坏了。”
等三人再次回到小镇上时,太阳已经西斜,耀目的金色渐渐化成暖橙色,勉力释放着这一天最后的温热。
马修立在贫民窟的外边冲他们挥手,目送着他们往镇长家回,余晖将他修长的身形尽数勾勒,形成一副重彩油墨画。
百与之有些兴奋地手舞足蹈:“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接下来只等生日会了!”
喻晚书有气无力地泼下冷水:“这叫顺利?搁刘备身上都能请到诸葛亮了,我们只是传了个口讯。”
百与之后知后觉:“这样说的话,我们也是有够倒霉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为什么不在镇上等马修回来再和他说,也省得多跑那一趟。嘶——被你这一说,我的小腿好像抽筋了……”
男人痛苦地靠着路边灯柱缓缓坐下,揉按起酸痛的小腿。
喻晚书嫌弃地看着他:“也没剩几步路,你就走不动了?”
百与之委屈巴巴地捏着小腿:“真抽筋了,稍微缓缓,马上就好。”
“而且你没玩过RPG游戏吗,你不主动过去,NPC怎么和你对话?”
“???”这能是一回事吗!
百与之瞪大双眼,挣扎了两秒还是没敢顶嘴。
等到他的小腿恢复后,夕阳已经彻底没影,头顶的深蓝天幕上挂着几缕灰白细纱,静谧中带着点引人窥探的诱惑。
这时路上的商店都已经大门紧闭,大多镇民都在家里点上蜡烛,有几户人家甚至已经一片漆黑。
喻晚书默默观察了一路,直到回到房间,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些屋子里分明都装了窗帘,却好像没有一户人家将窗帘拉起来。
每扇窗户——无论开或是关着——都看不见放下的帘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