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失序武庄(1)

午后,无名荒山。

喻晚书照常支使尤屿将锅碗洗涮干净,随后伸着懒腰从后厨走出来,准备看看两天前种下的木耳菜长得怎么样了。

尤屿是她进入这个梦境世界之初,在路上抢回来的孩子,也是这个梦境的主人。

照百与之所说,小世界内的多数能量场都维系在梦境主人身上,外部魂体被吸入小世界后,通常会以某种形式存在梦境主人身边。

刚巧两人进入梦境时,撞上被人从家中掳走的尤屿。于是她当机立断,从那劫匪手中抢下这个梦境的主人,试图一劳永逸。

结果不仅尤屿身上没有半点白卮魂体的影子,甚至百与之在第二天清早就彻底失去了踪迹。

离谱,却又意外的合理。

但就算敲破她的天灵盖,也想不到百与之这丑东西居然能一口气消失十五年,连声招呼也不打。

而她就莫名其妙地养了十五年的孩子。

眼看着堪堪一岁的小萝卜长到现在高出她一个头的模样,欣慰中夹杂着大量疲惫。

尤其前几年小萝卜还只会在地上爬的时候,两口人的吃穿用度全靠她一人操持,任谁看了都要掬一把辛酸泪。

喻晚书忽然就明白,白卮每次做家务时,看向她的复杂眼神里都是些什么情绪。

值得安慰的是,尤屿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动手能力。从五岁开始,几乎所有活计只需要她口述一遍,他就能轻易上手,而且成果多数不错。

因此两人虽然过得比不上现代社会的丰富多姿,倒也算凑合。

吃饱穿暖,还有一间挡风遮雨的茅草屋。

两天前她甚至在山下集市里看到了木耳菜种子,于是毫不犹豫放弃了当晚加餐吃排骨的计划,买了一包菜种回来。

今天已经长出了态势不错的幼苗。

喻晚书喜滋滋地从菜地里站起来,正准备回去浅睡个午觉,就看到山下来了一群陌生人。

陌生得不太完全。

为首的魁梧男人身边,正是消失已久的百与之。

一群人来势汹汹,各个都是身穿劲装膀大腰圆的壮汉,眉目间透着一股莫挨老子的匪气,看样子就是杨氏武庄的人。

进入梦境前,百与之指着那个足足有影院屏幕那么大的透明泡泡向她介绍过,这个梦境主人是个武侠迷,小世界内没有官府政权,全凭武力说话,这个杨氏武庄属于当地霸王级别的大帮派。

惹不起。

山头忽然吹来一阵干风,脚边的幼苗纷纷弯了腰,脸上似有砂砾划过,带着股狂傲的躁意。

来人大步走到小院门前,站在最前面身穿玄色锦缎的中年男人振臂一挥,身后浩浩荡荡的大汉就蹬蹬蹬地将小院层层围住。

偏偏在这时候,尤屿洗好碗从后厨走了出来,看到院外凭空多出来乌压压的一群人,迅速退回屋内。

恨不得和竹编架上正在沥干的碗碟缩在一起。

喻晚书:“……”

心里深深叹出一口气,还是背着手走到门前去迎客。

自己带出来的社恐,还能怎么办。

中年男人显然没把这个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放在眼里,鼻孔朝天,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见状,百与之躬着身出来打破僵局,“帮主,这位就是和我一起救下少帮主的喻晚书;喻小姐,这位是杨氏武庄的杨帮主,今天是来接少帮主回家的。”

喻晚书向来服软不服硬,对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她也就只浅浅回了个鼻音,“嗯。”

杨广茂这才挪眼看过去,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傲气的小女孩。

五官倒是精雕细琢像个玉娃娃,只是没什么表情,背着手站在那里老气横秋,实在不讨喜。

男人撇撇嘴角,又想起确实是她救了他的儿子,干巴巴地道了声谢,“既然喻小姐知道我是荀儿的父亲,就将他还给我吧。”边说边冲着后厨招招手,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喻晚书微微挑眉,跟着朝后厨方向轻轻挥手,在看到尤屿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随后迅速靠到她身后时,唇角扬起,眼含挑衅地看向杨广茂。

仿佛在说,不是我不放人喔,是人根本离不开我呢。

男人原本自然垂落在身侧双手瞬间捏紧,拳头轻微颤动,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往人脸上冲过去。

一圈壮汉纷纷跟着起势,方圆五里内的空气瞬息绷紧。

尤屿又往喻晚书身后贴靠半步,看向杨广茂的眼神里全是警惕。

就在这时,原本被云层遮盖住的太阳露出面来,大片日光倾泻而下,半空中的尘霾骤然涌现,又被瞬间洗刷去,满目清明。

百与之凑到杨广茂耳旁轻声说了两句什么,男人紧握的拳头才缓缓松开,阴鸷的三角眼尽量撑出慈父模样,看向尤屿:“荀儿,我是你爹爹呀,你别怕,爹爹带你回家。”

尤屿没说话,拉着喻晚书往回退了一步。

少女轻笑一声,短促空灵,落在有心人耳朵里,就只剩刺耳。

杨广茂眼中烧火,“喻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可不是我的意思。”

“荀儿自幼便被你带走,谁知道是不是你这妖妇对他做了什么!”

“我作什么要对他做什么?”

无论杨广茂如何怒极,喻晚书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温吞模样,接连几拳打到棉花上,气得他频频捶胸,又不好真的发作。

一旁的百与之都有些看不下去,冲喻晚书赔着笑开口:“喻小姐,这……这位公子毕竟是人家的亲儿子,你强行把人留在这里也不好吧?”

边说边和她打眼势:你不放人回去,原本梦里的剧情展不开,白先生的魂体也找不到啊。

喻晚书故作疑惑,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他留在这里了?”

其余人生生闷出一口老血:那你刚才在干嘛???

杨广茂深深吐出一口气,眯起眼睛看着她:“所以喻小姐的意思是?”

“现在的情况是,你想要带尤屿回去,而尤屿又社恐离不开我,所以解决方法显而易见,我带着尤屿随你回去,岂不两全?”

喻晚书当然知道不能把人一直留在这座荒山上。既然这十五年来,他的身边始终没有出现过白卮的气息,就说明只有当他回到原本梦境的剧情里面,之后再获得的物件上才有可能附着白卮的魂体。

但如果杨广茂一上来要人,她就把人送过去,那么在对方眼中,她就是一枚可以轻易拿捏的弃子,即使她跟着去往杨氏武庄,处境也会极尽糟糕。

而先把对方逼急,再告诉他这件事可行,只是需要附带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条件,那么杨广茂不仅会奉她为座上宾,更不敢轻易动她。

梦境世界内无法使用法术,凭她的小身板要在这个靠拳头说话的世界里生存下去,不使一些手段,属实寸步难行。

果然,杨广茂在听到她的提议后,哈哈一笑,脸上横肉跟着颤了三下,“原是如此,倒是我疏忽了,就劳烦喻小姐去我杨氏武庄住上几天。”

杨氏武庄距离荒山不远,一行人骑马驾车,不过一下午就到了。

一路过来,天象变了好几轮。

荒山上的阳光肆意,虽然有时会被层云遮掩,但人体感觉是暖洋洋的,舒适的,而越往山下城市靠近,天色就变得越发阴沉,云层重重叠叠,衬得灰瓦旧墙更加晦涩。

这种难捱的氛围在马车抵达杨氏武庄时到达顶峰。

武庄分明是气派富丽的装潢,却处处都透着一股阴郁的劲,好像那一堵堵高墙会吃人似的,盯得稍久一点就觉瘆得慌。

而且尤屿自从下马车后,情绪转瞬即下,很难说和这栋森冷宅院没有关系。

前面带路的家仆脚步匆匆,只顾着看眼下的路,喻晚书轻轻拍了拍尤屿的手臂,示意他放松一些,但收效甚微。

目前已知情况太少,轻易下定论不仅容易导致自己钻进牛角尖,也没办法给出实质解决办法,她没再多做什么,选择静观其变。

既然剧情线要走起来了,那么一定会有相应的线索逐渐冒出来,她更喜欢掌握全局后,再制定一个合适的方案。

抵达武庄的时候,杨广茂在听过亲信耳语后就匆匆离开,只让人带他们去提前准备好的院子休息,连正眼都没给过尤屿。

院子本身不算小,但对于堪比皇宫大小的武庄而言,就略显寒酸了。

显然,杨广茂并非真心把尤屿当作少帮主来看。

至于他必须要把他接回来的原因……

喻晚书眯起眼看向百与之,“你这十五年过得挺安生啊?”

家仆将他们带到后又匆匆离去,空旷的院子里只剩下三人面面相觑,正是盘点线索的好机会。

当然,依照喻晚书记仇的性子,是不可能对不告而别一去多年的人有什么好脸色的,哪怕这个人是目前唯一和她处境相同的人。

百与之眼神微闪,他确实有自己的算盘,但毕竟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出发去找她了,也不能算背叛行为,“我,我就是下山打听打听情况,结果当街撞上杨广茂,跟他回来解释半天才让他打消疑虑。原本是想立刻去找你的,但当时天色晚了,谁能想到一觉醒来就是十五年后……”

喻晚书皱眉:“一觉醒来???”

百与之见她神色不对,恍然大惊:“等等,你是说你实打实地过完了这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