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所到之处，别有洞天，美得不似凡境。

他们冲出的地方是个一丈方圆的碧色圆谭，小巧玲珑，波澜微漾。清碧可爱的样子，半点看不出底部连通着暗河河网。

圆谭之外，雾气缭绕，遍布着柔白光晕——那是状如水晶的菱形晶体。一枝枝一簇簇，凌乱地生长在地面、石壁、极高的穹顶上，如同晶莹剔透的晶花洒满了偌大的石窟。

菱花簇拥中，一丛丛倒垂的钟乳石形态各异，恍若玉树琼枝，柔润尖端滴落乳白色的液体，滴答滴答，汇落玉质地面蜿蜒的小溪流。

二人就像闯进某个遗落的世外仙境，满室的灵液芬芳沁人心脾，久离灵气的叶凝与江穆丹田充盈，久违地通体舒畅。

如此秘境，一块石头一滴灵液皆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但叶凝什么都看不进眼中。

只因一定神，寂静石窟的某处，“咔嚓”“咔嚓”细小咀嚼声便鲜明地钻进耳朵。她心急若焚，不假思索地抽出鞭子，拔步便冲向发声处。

被一把甩开手的江穆明白她焦急的心情，想拦也拦不住，只好紧跟她后，防备再出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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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开钟乳石，撞进视线内的景象，令叶凝登时怒火滔天！

隐蔽角落，丈宽的玄青龟壳上密密覆盖着层半透明白膜，将整个龟身包裹成椭圆大球，顶上的一坨锥形脑袋如水晃荡，努力用须膜中心的大嘴啃食身下玄龟。

啃得正专心的水蜃，不想熊熊一鞭从天而降！

触须飞溅、白汽蒸腾，它摊开在龟壳上的身子差点没被劈成两半，尖叫着抽身也不过保住脑袋和另一半身子，膜须断裂处蒸汽腾腾，红彤彤带着诱人香气——

这只妖物水蛰成精，和所有擅长阵法的妖兽一样躯体脆弱，别提还遇上天生克星单火灵根。

出手迅猛的叶凝一鞭刚落，一鞭又起，今天不将这只妖物烤熟劈碎了她的名字便倒过来写！

躯体脆弱水蛰的恢复力却极强，眨眼长出新的膜须，白色躯体砰地膨胀，触须挥舞粗壮如蛇，其上的无数吸盘将她落下的鞭子骤然绞缠住，借势攀延向她握鞭的手掌。

看来这只妖物长了教训，不敢再用彩雾招呼她，反而想借近战攻击。

右手一股缠吸巨力，叶凝勾起冷笑，近战吗，当她昔年在地下战场的玉面魔刹之名是白捡来的么。

刻意等到水蛰的森然利口抬头可见，她眉梢不动，鞭身涌出殷红火焰，兹拉烫熟了缠绕其上的触须。旋即她翻身挥鞭，落下的鞭稍竟凭空伸长数尺，灵活地钻进水蜃口中剧烈翻搅。

汁液暴溅。刺耳的尖利叫声再起，叶凝早有准备，硬是忍住，本想一气捅穿这妖兽掏出其内丹，叫禁受不住的水蛰喷出最后一口毒气，为了自护只好收鞭。

眼见那口彩色毒气往她迎面喷去，在旁等待的江穆不禁微动，然而眼前闪过叶凝挥鞭前投来的警告目光，硬生生停下步子。

——到了现在，他做得已经够多。太多了。多到超过他们的关系极限，触动叶凝的警戒底线。他再多做一个动作，可能都会让两人如今薄若浮冰的一线平静骤然破碎。

破碎之后，又会迎来什么……江穆承认，自己还不敢赌。

还不是时候。他必须等待。

幽深目光一瞬不瞬盯在与巨大水蛰缠斗的纤影之上，江穆所思无人知晓。

安静石窟里，唯见叶凝与妖兽的斗法越占上风。比起外间妖兽的手段百出，水蜃除了阵法、毒气与音攻再没拿得出手的，论及近战更是被压着打，声势再也虚张不起来。

哪怕舍得断尾求生，好不容易制造出一丝逃离机会，前路还挡着一把青锋剑，静静闪烁，散发令它胆寒的冰锐气息。

战至角落，无处可逃的水蛰身躯半残，灵气消耗一空。面对缓步逼近的那把炙热长鞭，已生灵智的五阶妖兽触须颤栗，半透明的白色脑袋红丝纠缠。

死亡的威胁下，水蜃尖细嘶叫，遽然发出腔调怪异的呼喊。

“——主人！！主人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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棱晶遍布，钟乳倒垂，斗法的余响与它尖细的叫声回荡，衬得安谧石窟越像一座巨大的白色坟墓。

在叶凝与江穆的任何知觉和判断里，这里除了他们与水蛰，不可能还有其他活物。

是这只妖物在诈他们吗？

是与不是，打下去就知道了。叶凝毫无停滞，清脆一鞭，不偏不倚正落水袋似的圆脑袋上。水蛰徒劳地以触须遮面，只换得碎须纷飞，空气里的烤鱼味愈浓。

什么都没发生。受了这击只剩下一口气的妖兽缩成小团，瑟瑟发抖，好不可怜。哪还有先前挥舞触须的庞然大物的威风。

在铁石心肠的叶凝又要挥下一鞭前，那传说中的主人终于现“声”。

没有确定来处，纵然徐缓温和、清雅动听，亦随着空寂石窟显出空洞洞的泛然。

“毁了我的花，还打伤我的宠物，两位的胆子着实不小。”

清雅男声含笑回荡，可谓千呼万唤始出来。本该威慑十足的一句警告，叫他全无紧张的语气说得好似朋友初见的寒暄。

缩在角落的水蛰吱吱鸣叫，残破躯体下溢出更多液体，好似喜极而泣。没忘记朝叶凝凶狠一晃，大有靠山来了他们死定了的得意。

这么个鼻子眼睛都不见的白面团感情还蛮丰富的。叶凝一乐，也不急着劈碎它了。

“何方的前辈高人，你家宠物抢了我家宠物，还想把它啃了下肚，难道还不准我这主人报仇么？”

她扬声回道。要寒暄她便陪他寒暄，她倒要看看这妖兽之主究竟是人是鬼！

那声音沉默一阵，“抢了你家宠物不假。”语气慢腾，“不过，龟壳太硬，小白啃了半天一口没啃动，所以，后头这罪名可不算数。”

一口没啃动？

似是应男声所言，那厢无头无脚、乍看像只倒扣大碗的玄龟察觉外间没动静了，脑袋位置冒出一个黑色尖尖。

左瞧了右瞧，确定没危险了，乌龟脑袋嗖地冒出来，两只黑豆豆眼一下瞅见望过来的叶凝，呜呜低叫着拼命朝她爬去。

叶凝顿时好笑又好气，“站住！好生呆在那，等我把这边的事解决了再来料理你。”

思维简单的玄龟乖乖停在那。清雅男声适时响起，“你看，我没说错罢。小白被你打成这样，强抢的罪过已经还清了，你不可以再打下去了。”

按理说应见好就收了，但江穆知道，叶凝绝不是会这样轻易罢休的人。

果然。

“前辈怕是忘了一个道理。”叶凝没收起鞭子，似是在认真讲理，不慌不忙道，“肇事未遂依旧是肇事，不是没成功就能当没发生过的。所以这仇，我非报完不可。”

她这话堪称顶撞。男声却没被惹怒，反而一呆，“原来是这样吗……”他苦恼叹气，“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没办法了。对不起了啊小白。”

吱吱声陡然拔高！奄奄一息的水蛰惊怒暴起，转眼被叶凝强力镇压。

怪异腔调好不容易又挤出一句求救，只得男声惋惜，“唉小白，谁让你犯错了呢。犯错自然是要受罚的，怪我忘教你了。”

对比叶凝的刀子嘴豆腐心，这位主人对自家宠物相当“铁面无私”了。换句话说便是狠心，简直像他随手捡来的。

……其实，还真是这样。

得了其主人发话，叶凝再无顾忌，懒得多折腾，五指冒出泛着些许幽蓝色的灵焰，指尖划动，织成细密焰网，将欲要最后拼上一把的水蛰罩个正着。

这回，掺了变异三味真火的灵焰网没给它半点挣扎的机会，炼丹般猛烈灼烧。水蜃的叫声由凌厉变得微弱、直至消失。

最后，火焰里只留下一颗半透明的白色珠子，质感奇异，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叶凝手里。

五阶妖兽的内丹，难得的好东西。叶凝看了眼，随手丢向那头的玄龟，常跟她玩丢东西游戏的玄龟探头叼住，听到她懒洋洋的话“吞下去”，傻傻地喉咙一咽，真把内丹当糖豆似的吞下去了。

当着人家主人的面完成这一系列动作，这对主宠的胆子当真大得没边了。江穆墨黑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在被叶凝察觉前就被冷淡神情极好地掩饰住。

那清雅男声眼睁睁瞧着自家宠物被“毁尸灭迹”，不像主人倒像看热闹的，一边可惜还一边咕哝。

“别怪我啊小白，实在是你太笨了……连小黑都比不上，早知道当初我该选那只独臂大螃蟹的……”

合着这水蜃不仅是捡来的，他还嫌人家笨，早就想换个宠物了，这才由着她替自己动手。

让人无语之下，对这声音的性格也有了更深了解。简单说，便是温和而天真，守理而任性，对叶凝二人和妖兽的态度都有点诡异的不自然。

究竟是此人太过古怪，还是——叶凝忽地记起一事，心头猝然收紧。

她转身收起玄龟，嘴里念叨着“好好炼化这枚内丹啊，若进不到四阶就不放你出来了”。与江穆的眼神一触即收，自然回身。

她确定自己已做好准备，“前辈，不知你说的小黑又是什么宠物？”漫不经心，似是随口一问。

闻言，那男声毫无戒心，当即坦荡道：“小黑啊，是只黑蛟，我养了几百年了，说话说的比小白好多了。”

“可惜三年前被一群人杀死了，”他道，恍然记起，“哦，对了，就是像你们这样来历练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