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江穆话音将落，叶凝右手间已凝结出指粗的烈焰长箭，灼灼热度扭曲空气。

箭矢脱手的前一瞬，冰凉灵力自右臂相握处灌入她的经脉，叶凝心头朗朗，任由这股灵力涌出指尖，烈焰箭的尾羽顿时旋转如搅、威力倍增，带着尖锐呼啸被她一把反掷向右后方。

何物破开沙面、被箭刺中的尖细鸣叫、噗嗤落水声，一连串响动接连不断。及至叶凝回头，船后沙面动荡已止，只剩下沙舟行驶过的淡淡痕迹。

这动静自然引来上官祁的注意。他往后瞟了眼，沉静面孔笑意微绽，“道友好身手，火风二系名不虚传！”

他语速飞快，“流沙区域还剩一半，二位务必保持警戒，若有异常情况及时通知我。”叮嘱完后，立刻转头继续操控沙舟。

一通表现毫无异样，上官祁转回的侧脸平静无波，仍是刀劈斧凿般的英俊。不久后叶凝江穆却发现……沙舟的速度默默加快了。

上官祁对她身份的最后一点怀疑，也被适才的那支旋羽烈焰箭刺消。叶凝从某人手里挣回右臂，微酸地想，难怪这人说她是火风二系。

她是没风灵根，但不代表这人没有——还是冰风双系变异灵根。比之她这天灵根半点不差，于剑道上更是绝无仅有的绝品天赋。

江穆在回上官祁话的时候就备好了后招，她是在被灌注风系灵力时才后知后觉的。如今达成他的预想效果，又一次证明此人不动心思则已，一动心思便极少失算的。

沙舟行进，难得的风平浪静中，叶凝再三告诫自己，千万别因任何理由而在江穆面前放松心神，否则被阴了说不定还傻傻地为人叫好。

这人和上官祁可不是一回事，以往血的教训足以教会她这点。就算……幻境里她曾成功糊弄过他，自己也先狠狠脱了层皮，结果不比他好受多少。

后半段路程，三人间的氛围回落稍许。只因为负责活跃气氛的上官祁有些心不在焉。如浴春风的微笑依旧，逗趣的话却莫名变少了，时不时便握着胸口的荷包走神，英朗眉眼间的相思几欲溢出。

是以跋涉数日，终于望见那道蜿蜒千里、如卧地黑龙的壮观山脉时，一行人皆松了口气。

黑石山到了。

**

近看，黑石山脉的巍峨愈发令人心折。陡峭若拔地而起，自上而下看去，像是将整座枯海漠割裂成黄色沙漠与漆黑山脉两部分。

三人在山脚下告别。

带路任务圆满完成，上官祁真心为二人高兴，再三询问是否需要自己跟去帮忙，皆被.干脆拒绝。他摸着鼻子故作自嘲，“看来我这前辈不怎么招人喜欢啊。”

……无人接话，唯有两顶幕离的长纱随风飘荡。经过一路相处，上官祁也算大致了解这对师兄妹的行事，寡言少语兼能力突出，乃是最典型的那类中央境修士。他受“冷落”纯粹是人家没闲语的习惯罢了。

上官祁的确是好性子，毫不为此介怀。而得他护送一路，无论如何，叶凝江穆皆是承了这份人情。

修真界讲究因果循环，他们之后自会寻机会报答回去。二人向上官祁郑重道谢，话语虽少，感谢之意露于言表。

道完谢后，叶凝犹豫片刻，脑中萦绕着女掌柜的明丽笑容与那个余温犹存的拥抱，禁不住多言一句。

“麻烦前辈替我带话给花掌柜，以后她若去中央境尽可到飞鸿轩发信给‘寒玉’，寒玉随时等她一起喝酒。”

“飞鸿传书”，飞鸿轩作为鸳鸯会下属的主要商会之一，主营消息递送与买卖，遍布全中央境。“寒玉”虽为化名，身份档案尽皆齐全，寄给此名的信件最终会送到璇玑派的一处隐秘据点，她一回门就能得到消息。

……若没上官祁在，其实叶凝大可告诉女掌柜自己的真实来历。难得遇上如此对她胃口的人，打破原则一次也没什么，也就不需要飞鸿轩在中间传信了。但有这人在么……咳。

上官祁不明真相，爱逗弄人的毛病又犯了，“若我腆着脸跟去，可能讨得一杯薄酒？”他玩笑道。

“前辈若想一起来当然可以，”叶凝顿了顿，嘶哑气音若有深意地吐出下句，“前辈与花掌柜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前辈……只要别辜负了花掌柜这般的奇女子就好。”

二女一见如故，她这会为朋友敲打下他也在情理之中。上官祁听得失笑，心道影影能得这么位朋友倒是不错，好不轻松地颔首应好。

话到这里，寒暄已过，上官祁含笑望着两人离开。一黑一蓝，坚者如璧幽者似兰，相距不远不近，凌空跃上峭壁。

狂风骤起，后头跃起的素蓝纤影幕离不慎掀起一角，转眼落下。正欲转身的上官祁猝然僵住。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沸腾、冷却然后冰冻。他呼吸凝滞，既无勇气转身，亦无勇气离开。

不知过去多久，除了风沙滚石，一切陷入寂静。英俊成熟的沙漠浪子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徒劳抓住两把空气，温磁嗓音失魂落魄。

“……寒玉，幕离……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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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认出来了。

跋涉在悬崖峭壁间，叶凝心底轻叹。幕离的这点遮掩本就单薄若纸，全凭上官祁的君子风度维持至今。她早做好被戳破的准备，这人认出却没立即追来……

说明他已放下了吧。

这样就好。她曾经五次三番地警告他离她远点都没半点效果，如今他能自己放下当然最好。毕竟，她不可能给他任何回应。

说到底，那百来年里，也就上官祁能不顾她的冷脸，执迷不悟地坚持纠缠她。叶凝无奈下还与其搭伴游历了一阵，两人的交情不说多厚总存着两分。上官祁能自己想通，寻到如花掌柜这般的佳人两情相悦，这个结局可说再好不过。

纵是往事，能尘埃落定、圆满结局也算得上喜事一桩。叶凝喟叹了会，忽地纵身提速，越过前方的江穆，蓝衣飘拂，轻若无物地落于他正上方的山崖上。

她一把揭开戴了一路的幕离，灰纱飘扬直落江穆怀中。

冷风飒飒，叶凝畅快地大口呼吸，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江穆，念在你为我遮掩身份的份上，有些账我就不跟你算了。已到黑石山，我们也是时候分道扬镳了。”

江穆同样摘下幕离，修眉俊目是笔墨描绘不出的清冽隽秀，萧肃朗举，哪怕衣衫玄素亦如仙人谪世。

此人与上官祁不同，并非灼目的朗日，而是寒江之上的一轮孤月，不可触碰，远不可及，便有皎皎清辉也不带分毫暖意。

“黑石山地底溶洞，五阶黑蛟的老巢。叶凝，我们将去的是同一处地方。”他直接得毫无掩饰，好像仅仅在叙述这个事实。

叶凝眸底微冷，没料到他当真知道得如此清楚。

“——若我说不是呢。容逝真人未免太过自信了。”

“枯海漠，寻仙剑。黑石山有延寿果，你既知道不可能不来这里探查，”江穆声无起伏，“和你交换延寿果的那名女修，正是在此地抢走我门下弟子的仙颜花。”

延寿果与仙颜花相伴而生。魏情浓在黑石山抢了仙颜花、得了两枚延寿果，后者辗转落到叶凝与江穆手上，助他们重获一线生机；

江穆的“徒孙”凌暮月，作为被抢的那个，自也知道灵草生长的位置。又在去天极山拍卖会的途中，偶然发现璇玑派云舟上站着抢她东西的那人，顾虑之下不免上报师门；

加之江穆不久赶到璇玑派，得知叶凝也得了延寿果。诸般巧合，足以让他在看到“枯海漠寻仙剑”的任务时，极快猜到——叶凝必定会从拥有延寿果的女修口中问出延寿果生长所在，进而优先探查此地是否存在着仙剑痕迹。

这也是他从徒孙口中得知仙颜花生长在黑石山的第一想法。否则，以枯海漠的茫茫无际，单凭一句话如何寻剑？这点都猜不到，他们也枉做了这么多年对手了。

原来魏情浓所说“暗算”她的南离之人竟是江穆门下。一旦加上这条线，叶凝终于串起所有线索，亦想象到江穆在枯海客栈遇见她的心情——肯定是“果然如此”罢。

叶凝掩下眸子，不带情绪地笑了笑。

“我们既为同一个任务而来，碰见不过早晚的事。容逝真人点出这点又有何用。”

她以为江穆不过信口一说，不想他道，“叶凝，我们一起去罢。”

“一起去？”

惊讶过后叶凝双臂抱怀，将他从头至尾挑剔地打量一遍，讽道：“真人怕是忘了，我们可是竞争对手。对手同行岂不可笑？”

“虽是对手，亦可同行。”他面色不改，语声平静。

“……容逝真人算无遗策，着实令人钦佩。”她慢悠悠道着，难得占据上风，不好好享受下岂不可惜。

“不妨这回也猜猜，我是否会同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