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自然是要的。

金丹中期的修为不高不低，当个管事还是绰绰有余的。叶凝顶着散修身份顺利通过外城的来历查验，与其他应征者一起进到了霖华城内城。

说是内城，其实是一座云遮雾掩的高山，隐隐可见阶梯状分布的葱郁灵田。

第二轮测试在山脚进行，主要测试应征者的灵根功法是否与药田的属性相符。

这轮测试不比第一轮的轻松。叶凝本为单火灵根，主功法修习的是至阳至烈的玄阳真诀，与灵药种植差了八辈子远，真露出来就别想指望什么了。

对此，叶凝早有准备。

琼丹门选药田管事实行的是宽进严出。轮到末尾的叶凝时，灵根测试、功法测试、施术展示按部就班、一步不落走完，两名金丹后期的考官由面无表情渐渐转变为目不转睛。

整个过程，考官们基本是边赞叹边抽着空子吩咐边上的老者在她的档案玉简上记下【冰火灵根】【阴阳双合术】【极佳】等字样。

全部的测试结束，叶凝在外等待结果。

许久没有这样集中精力地施法，她在灵力上损耗甚微，只是精神上还有少许不惯。

至于通过与否，她丝毫不担心。一则她手腕上其貌不扬的法宝“蒙空环”既能遮掩主人的容貌，最重要的是可以伪装灵根，除非修为远高于她否则极难看破，正是她昔年闯荡天下的利器之一。

二则，【冰火灵根】、【阴阳双合术】，一个通俗意义上的废灵根，另一个听起来就似合欢门出品的功法，实则却是相辅相成。

阴阳双合术乃是针对冲突灵根的、正儿八经的道门正法，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化冲突为和谐，经其修炼出的灵气温润平和、阴阳均正，用于灵药种植再合适不过。

尤其是对月华草这种融汇阴阳双气的药植，这样的灵根功法堪称量身打造。

果不其然，不多时，考官之一满面笑容地走出来，向她好一番恭喜寒暄。

继而自然地提起她将要负责的药田，自我介绍为吴管事的考官显然早有腹稿，话里话外点向了“珍贵异常”的月华草。

叶凝顺水推舟答应下来，而后状若不经意地赞了句，“管事不说，我还不知月华草这样精贵，难怪月华精露这般稀奇了。”

吴管事闻言大为点头，感叹道：“月华草种植不易，至今也不过种得寥寥几块灵田，像道友这样阴阳双.修的修士不好找啊。”

他语气唏嘘，“偏偏门内又要的急，存货全收上去了还嫌不够……”

再说下去就有不敬宗门的嫌疑了，吴管事讪讪住口，转口说起了门内的薪俸待遇。

像她这种外招的管事不同于宗门弟子，通常干多久领多久的俸资，时间一到就能离开。吴管事自是想让她留得越久越好，薪俸开得相当丰厚。

叶凝耐着性子应付，好容易解决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总算被领到了她即将工作的地方，月华草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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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田在背阴的悬崖之下，坚硬的岩地上覆盖一层薄薄土壤，数百株泛着荧荧淡光的月华草匍匐其上，叶片稀疏分布不一，好像天生地养般的凌乱孱弱。

带她来的吴管事扫了一眼，叹口气，冲田边的茅草屋高喊。

“严夜，有新管事过来了，你出来见见吧！”

顷刻，茅草屋的门被推开。一个笼着黑斗篷的矮小人影老态龙钟地走出来，身量刚过成人腰间，立在另一边灵田。

“新管事？谁啊。”

嗓音苍老呕哑，整张脸被斗篷和悬崖的阴影遮掩，浑身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森冷味儿。

“这位是寒玉，也是阴阳双.修，灵力控制得极好。以后便是你们两人主管这片药田了，你种了阵子也算有经验了，这几天多教教寒玉道友……”

一面朝对方喊，吴管事一面对叶凝传音“严夜就是外表吓人了点，实际很好相处的”，生怕她被吓走。

严夜却不怎么给面子。

“为何还要多个人，”他语声慢吞吞的，不怎么激烈但排斥之意尽显无疑，“我一个人足以种好这片灵田了，再来人也是浪费。”

瞧田里稀稀拉拉的样子，这叫“种好”？吴管事腹诽，面上不好得罪这位难得的阴阳双.修者，好言好语地安抚。

“这片本来就是两人的量，先前是欠缺人手才叫你一个人管着，这会寒玉来了正好减轻你的负担。放心，你的薪俸一分都不会少的。”

叶凝以为那位严夜还会反对，没想闻言就没了声音，好似就此被说服无奈默认了……这样看，他倒确实是很好说话，反对也不过三两句的事儿。

见他没了话，吴管事也算放下心，轻松地向叶凝打包票。

“还有哪里不懂就问严夜或发信鹤到管事处，我每隔五天就会过来一趟，祝道友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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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药田的时候是傍晚，耽搁了这么会夜色渐深，皎洁的月光斜斜照到崖底的月华草。

不知不觉，这片三四丈方圆的药田光亮浓烈了点，稀疏的银白小叶片微微摆动，尽力使叶面接受更多的月光。

崖底只剩下素昧相识的两人。叶凝立在原地不动声色，对面矮小的人影依稀在打量她。

片刻，对方慢慢弯腰，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倏然向她挥袖掷出。

咔嚓裂响，石头在空中碎成无数块、准确地避开月华草跌落在他们之间的药田里，恰好排列成一条连续的线，将药田大致分成两块。

严夜把手笼回袖子，盯着她。

“你左边，我右边，没问题吧。”

叶凝想了下，严肃地道：“有问题。你的左边还是我的左边？”

“……你的，”严夜语调依旧平板，“茅草屋也是。不懂问管事，少打扰我，我讨厌吵。”

说完转身回屋，一幅不欲与她多谈的模样。这个严夜看上去相当孤僻安静，不易结交，于心怀不轨的她而言倒是再好不过的邻居。

叶凝忖度，望着星光点点的灵田，眸光微闪。

她蹲下身轻抚离她最近的一株月华草，尝试用半调子的阴阳双合术转化出双气调和的灵力，轻轻触碰绢帛般的叶面。

月华草……被烫得叶片卷缩，肉眼可见地枯萎发黄。

叶凝：“……”

她抬头看了看，更加糟糕地发现，好像跑到人家的地来了。

住进属于自己的茅草屋，叶凝想了一夜怎么解决她对月华草“一触即死”的难题。

她此前不是没想到会出现这种问题。阴阳双合术本是她被名字吸引（……）看了半截，而她作为单火灵根，身为女子才能聚集起些微阴气，在运转阴阳双合术极易阴阳失衡，月华草又敏感得不容一丝差异。

这之间的矛盾，唯有她对阴阳双气的控制达到纹丝不错的程度才能解决。

她不是不能做到这点，但需要时间。可是，属于她的药田能等这么久么？还有，那株枯死的月华草的债还摆在灵田里呢……

叶凝想得头痛，时辰不知不觉划向卯时，隔壁传出动静。

卯时，昼夜相交、月隐日出，据吴管事而言，日华月精是月华草生长必需的养料，两者须得时刻平衡，多者减少者补。

此时严夜应该就是去查看今日日光的强弱，早做准备以免月华草被灼伤。

背着债的叶凝唯有跟着出门。出去就见那道矮小的身影蹲在她昨晚蹲的位置，脑袋动了下，向她阴森森吐出。

“你弄死了我的草。”

人家辛辛苦苦种的，“不好意思，你可以从我这边多分几株，或者我用灵石赔给你。”

她抱歉道。

严夜：“一百中品灵石。”

叶凝：“……好。”

她从乾坤袋数出足额抛给他，严夜接过埋头点清，语气带了分满意。

“我原谅你了。现在我要工作了，不要再打扰我。”

用超过市价百倍的价格买到这声原谅，叶凝的愧疚比那株月华草死得还彻底。她没有眼色地站在旁边，光明正大地偷师。严夜瞅了她眼，看在那一百灵石的份上暂且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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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严夜站在崖口仔细观测日光与云层，手上不断掐算，有了结果后转身调整灵田四周的阵法（只包括他那块）。

他的手法繁琐复杂，灵田上方光罩隐现，足足半个时辰才调整完毕。

此人的阵法造诣颇高，叶凝心道。盯着他进行到最后一步，手掌伸进阵中，小心翼翼地释放出白色雾气。淡淡寒意蔓延，显示他正向阵中补充至阴的灵气。

但补充的量似乎没太掌握好。灵田里肉眼可见地就有两株月华草覆霜萎蔫，眼瞧着距离冻死只差一步之遥……

难怪这片灵田稀稀落落的，看来这位也掌握不好阴阳两气的控制？

而且与她相反，这个严夜明显是阴属性过重了。叶凝思忖，想到一个主意，前后想想颇具可行性，便试探地开口。

“严夜道友，你主修的似乎是阴性功法？”

刚刚收回手的严夜唰地转头。

“——你看出来了？”阴恻恻地，凭空掠过一阵寒风。

这气质，定然是阴属性无疑了。叶凝神情不变，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表明自己并无恶意。

“实不相瞒，在下主修的是阳性功法。月华草需要阴阳均衡，你我既然各有侧重，何不干脆合作？若有损失我全数承担，多出的月华草则你我平分，道友看这样如何？”

愕然、狐疑、犹豫……沉默中，叶凝几乎能猜到他的心理变化。便加把火好了，她保持微笑，摊开右手掌心。

“道友，且看。”

话音方落，她的掌心冒出一团橘红的烈焰，接着被一把丢向他们居住的茅草屋，轰然吞没成两个熊熊的硕大火球。

这火球持续了一个呼吸，她掐诀利落地收回火焰。

彼方，两间茅草屋依旧丝毫无损地矗立，一片草叶子都没掉，唯在顶上冒着缕缕湿气蒸腾的白汽。

空气里炙热的温度残存，严夜收回视线，望着她的眼神透出深深的忌惮。

叶凝不以为意，“如何？”

她展示的并非武力，而是对火灵力精绝的控制，恰好印证了吴管事的那句“灵力控制得极好”。

严夜在本能的戒备后瞬间算清与这样一个极擅阳性功法的人合作的可行性与好处，无数念头滚过心底，片刻后慢慢道：“我同意。”

叶凝唇角微翘：“合作愉快。”

四目相对，心思各异的两人就此达成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