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猫天下相遇
四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
周玉珠还没有猫,但她已经决定去梨花巷选猫屋子了。
梨花街背靠码头,鱼虾新鲜,街上高低错落的屋檐全是起的猫狗舍。
汴京八成的有主之猫的衣食住行,都是在这里解决。
周玉珠要去的铺子叫天子妃,是一家专门伺候狸奴的宠物店。
天子妃周围随处可闻猫叫声。
周玉珠刚到,就看到彩楼上趴着只胖橘在晒太阳。
一身穿青袍儿的郎君站在猫儿跟前,摸得它咕噜咕噜叫。
她定睛一瞧,却发现是个老熟人,便喜出望外:“容推官!”
这声音比往日和煦许多,容白没听出来,回头看清了脸,背都毛了一层。
难不成又是来找茬的?
他警惕道:“你来做什么?”
周玉珠对他已大有改观,头一次有问必答,用一种令人心惊的礼貌,道:“我要养猫了,今日特来给我的猫打金屋子。”
容白自小便常出入周家,对周水丞的事也有几分了解,看她似乎是要找周水丞的茬,便起了一点看戏的心,故意套话:“周水丞同意了?”
周玉珠瞪他:“我敢背着家里养吗?”
周玉珠虽然任性,却是个孝顺的女儿。
容白没有怀疑她说的话,只是开始回味起刚才听到的一个“要”字。
要养猫,也就是还没有养。
这真是今日第一桩喜事!
他道:“我家正好有几只猫儿等着安家。真是无巧不成书,才让我一出门就遇见她命定的主人家!”
周玉珠有点反应不过来:“什么?你也养猫了?”
什么时候养的?怎么没人告诉她?
而且,怎么一下所有人都要养猫了?
难道现在是猫天下不成!
容白摸着猫肚儿,轻描淡写:“去年春天,家里来了一只小野猫。我看她总是她饿得喵喵叫,就常让人给它放些吃的在院子里。没想到这猫吃饱喝足就赖上了我,常呼朋唤友地过来打尖。今春还衔来几只小猫,一言不发地放在我房门口,求我替她养一养。前几日还见她过来瞧一瞧,如今已潇洒离开,一去不复返了。”
这四只猫养得他腰包日渐消瘦,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活了还没有找到主人家。
周家想要养猫,可不是解了他燃眉之急。
周玉珠细细一瞧,看他着实比上次见面消瘦些,偷笑道:“我不能替大姐和淼淼做主。但你上次帮了我的忙。所以,若是有合眼缘的,我倒可以聘走一只。”
容白整日在衙门抄写公文,一下便识破“合眼缘”内含的春秋笔法,道:“周小娘子无须担心,这四只猫儿都生得玉雪可爱,保证你们姐弟三人看了爱不释手。”
周玉珠勉强道:“那你明日送来小像给我瞧瞧。”
容白看着三尺之外的蓝衣黑发的周玉珠,默默移开了眼神。
虽然光天化日之下,街上有不少素不相识的人皆如同亲兄弟一般在梨花巷聚众逗猫。
容白避开虎视眈眈的立花道:“明日下衙,我与周水丞一同拿着小像上你家里来。”
周玉珠怕事有不成,先撇清干系:“那你要快点,若大姐和淼淼找到了别的猫可不管我的事!”
容白看她像只小泥鳅,这一点事都不肯沾。
若是往年他只会觉得刁钻,如今在衙门待久了,见多了官场习气,再看这些小女儿脾气,他心里就只余好笑。尤其如今两人关系大有缓和,周玉珠不再对他张牙舞爪,就更多了两分可爱。
今日在衙门受的鬼气被青春活泼的小娘子一闹,几乎一扫而空。
他温和道:“尽人事听天命,我哪里还能怪你呢?”
两人在门口说了这么一会儿子,都还没进门。
天子妃店家见状便厚着脸皮迎上来道:“请进!请进!小娘子要什么样的金屋藏猫,店里都能找到!”
容白有心要将爱猫送到周家,便有些上心她要买什么,也尾随其后,在诸多人流中充当个肉盾保镖。
店家很会说话,带着三人将各种猫屋子都看了个遍。
边看边为她们介绍:“这是西域来的琉璃瓦房,养碧眼的鸳鸯猫看着又娇又贵气。”
周玉珠还看到有人一掷千金,买走了水晶和玉石做的猫儿房。
她实在大开眼界!
逛完了,店家就问她:“小娘子想要带走哪个屋子?”
周玉珠喜欢亮晶晶的琉璃瓦房。
不过它的价格也十分喜人,她只能捂住腰包叹气。
容白指着轻薄的竹编箱子,笑道:“买这个就行,养狸奴不花许多钱也能叫它舒服得打滚。”
那个箱子长得四四方方,一点也不特别,周玉珠不喜欢:“它不好看的呀!”
容白道:“猫儿刁钻古怪,好屋子它们不爱用,惟对可供钻进钻出的破箱子情有独钟。你买这个保准揽尽天下猫心!”
立花家里也是养猫吃鼠的,插嘴道:“就是就是!二姐,你看它的门,那是用软竹打的帘子,猫儿用头一顶就能进去。”
容白指给她看:“这上边还能打开晒太阳。你别看这屋子其貌不扬,却是江南人居的样子货。夏日可以将竹帘升离地面,四面都可以单独取下来做屏风,又凉快又方便。”
店家见风使舵:“哎呦,小娘子!这个一百八十文就能买到,就是月月换新的也便宜!”
周玉珠屈服了。
结完帐,她掏出两文车马费放到他手上道:“我还要去买点儿猫粮。你将屋子送到久住张小娘子家,交给茹娘子。”
说完便带些立花往对面走。
容白脸色微变,拦住她问:“你去那里做什么?”
周玉珠道:“去买猫粮!”
刚刚来的时候,她看到对面彩灯上写了有手作小鱼干的广告了!
容白这才轻轻吐了一口气出来,与她小声道:“对面不能去,这里有些街通录事巷。”
周玉珠眼珠子都瞪大了,问:“刚才好些太学的书生都进去了,他们都不是买猫粮的?”
容白颔首,告诫道:“以后看到有彩灯的铺子都不要进去。”
周玉珠抱怨道:“但刚刚进去的人,有租在我们家的梁小郎!他还每日靠着我们家剩菜过活呢,就大张旗鼓地出来浪了!”
容白终日在外,对这类倚翠偎红的事早已司空见惯,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作声。
但对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勾起一件藏在周玉珠心底许久的心事。
她在现代的时候看过一部叫上海花的书,里边说的都是嫖客和妓|女的故事。上海花的作者笔下,似乎所有的文人墨客都曾有一个失足红颜。
此朝录事巷众多,似乎也没有一个不去喝花酒的郎君。
周玉珠管不了别人如何,但如果周水丞也是其中一员,她实在无法接受,也不能接受日日一团傻气的爹也是个下流种子!
周玉珠不敢在家里问周润筠和卫夫人。
她害怕打开这个家的潘多拉魔盒。
她也不敢去问周靖。
男子在这件事上素来便会互相遮掩。周靖诚然性格直率,但也不是没有可能私下与爹对峙,然后选择不告诉她们。
周玉珠看着做学问一般理直气壮来逛录事巷的学子们,对容白小声道:“衙门和学里都常去这些地方吗?”
容白没有想到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但面对周小娘子纯洁的目光,他已不能让自己违心地用假话骗她。
周家不似别的高门。周水丞和卫清悟是以市井的法子教导三个儿女,又要求他们的品行向君子靠拢。
他知道假话是骗不住周玉珠的。
容白只能告诉她:“向来如此,只是九成九都是人精,谁也不会把心落在里边。”
寻欢作乐,就是惟图一乐,没有道德也没有责任,自然也不入心了。
周玉珠审视地看他,高高悬起一颗心:“我爹有没有去过?”
容白不知道周小娘子的胆子竟然这么大,竟然敢公然在外边问起自己亲爹的韵事。
他并不想告诉她这些风月场上的事,只是两个人的关系才刚刚缓和一点,要是不告诉她,估计周小娘子当场就能宣判他的死刑。
以后再想得一个好脸色,恐怕就难了。
念及此处,容白便道:“据我所知,周水丞素来洁身自好。就算推脱不得,必然要去作陪也从没有不规矩。”
周玉珠的心落回肚子里,差点在她心中死去的爹,陡然间又可亲可爱了。
容白看她不再追问,也在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
周玉珠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思已经又活泛起来,看着他,看看周围,小声道:“你都多少岁了,也不去吗?”
容白清了清喉咙,严肃道:“在下区区九品芝麻官,应酬轮不上我,挡酒才有人让我去呢!这样美人恩我哪里有福消受!”
而且他家里有四只猫和一个婆婆要养,并无这许多闲钱去做花头!
周玉珠不停地盯着门口,她想看能不能走出来两个让她大跌眼镜的伪君子。
事有凑巧,这一等真让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薛礼自从香驴事后,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在周家吃过一顿饭。无他,周玉珠看不惯他,周润筠不能让妹妹当场给未婚夫难堪,只能让他近日不要来。
薛礼接连吃了几次冰,便骑着驴儿在外晃荡。
一时想到这些年自己对周润筠尽心尽力,没有一处不好,就连走路都是跟在她后头。只是因为偶尔做了些不合她意的事,就给自己这样的冰吃。
他同窗好友秦狂是一等一的风流人物,向来推崇一个茶壶配诸多杯子,还有志向要做唐伯虎,落得牡丹花下死才算不枉做了一回人。
秦狂看薛礼吃小娘子的苦头,便拉着他往梨花街去看猫。
等到了地方,薛礼才发现来的是录事巷。
两个人拉扯间便在这里大谈男女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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