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电波
光明正大地翘了一整天班的里琉,在床上一直躺到了傍晚都没有打算起来。如果不是房门外传来了小朋友放学回家的声音,她绝对会在床上待到第二个白天才罢休的。
要是被津美纪和惠看到自己这么邋遢狼狈,未免太丢人了。不管怎么说,自己可都是大人啊。在小孩子的面前,大人就是不可以展现出不堪的一面的。
在这番想法的驱使之下,里琉甚至愿意无视手臂的酸痛,分外认真地梳顺了乱糟糟的长发。
前不久刚染黑过的头发看似透着健康的乌黑光泽,然而发梢早已经打成死结了,摸起来如同粗糙的枯草,再怎么用心护理也挽救不回来的程度。尤其是在躺了一整天后,被枕套摩擦了无数次的发丝已然纠缠在了一起。每往下梳一寸,都能感觉到头皮在发出痛苦的尖叫。里琉抿紧了唇,忍住不适,继续用力往下拉扯。
以她这糟糕的发质来看,一刀剪短显然是最好的选择,对于里琉来说,也是将她从理发的痛苦中解放出来的唯一途径,但她并不想剪断长发。
里琉后仰着头,垂下的发梢几乎快要触碰到腰间了,发根处隐约能看到一截短短的灰白色,并不显眼。
她喜欢长发。在发梢彻底死去之前,她是一定不会剪掉的。
不过,今天的头发未免太蓬松了些,发尾几乎都快要炸开了,看起来实在不像样。里琉用双手拢起长发,低低地挽成了髻,随意披上件毛茸茸的针织外套,总算是走出了卧室。
在这个时间见到里琉,津美纪和惠难免有些惊讶。平常她都会比他们回来得晚一些,偶尔也会直到深夜才到家,可今天却比无业游民的甚尔更早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凭小学生的脑袋,他们可想不到会是出于怎样的原因。
当然了,里琉也不可能告诉他们,自己是饱受宿醉的折磨还旷了工——对于未成年人来说,这未免太过火了。
况且,正如先前的胡思乱想,她也不希望自己在两个孩子的心里留下如此糟糕的形象。
这么想着,里琉拢紧了外套,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尖,暗自希望自己苍白的脸不会透出什么异常。
也恰是在这时候,她想起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下午的时候甚尔和我说,有自称是那只狗的主人打了电话给他。他把对方的电话给我了……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和那人联系过来着。”
其实不是没来得及,毕竟里琉在家里赖了一整天,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要务缠身,纯粹只是因为忘记了还有这件差事的不额外,直到看到他们俩才想了起来。
幸好津美纪和惠不知道这回事,里琉也在努力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她把手伸进了口袋里,却只摸到了一片空空荡荡,才想起走出房间时压根就没有带上手机。她更觉得尴尬了,只好笨拙地缩了缩肩膀,忽然感觉到手背传来一阵湿漉漉的凉意,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大狗正在用鼻子蹭着自己呢。
大多数时候——尤其是在下达命令的时候,完全听不懂人话的大狗,这时候倒是格外机灵了。看来它也知道,里琉说起了与它有关的事情。
惠和津美纪也有些惊讶,摸着大狗尾巴的手顿住了,彼此对视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说。
他们当然为大狗找到了主人而开心,毕竟为了帮它回家,他们尽到了小孩能做到了的最大的努力了。可无论是津美纪低垂的眼眸还是惠耷拉着的嘴角,尽是藏不住的难过。
周遭的空气沾染上了离别的不舍,大狗依旧在蹭着她的手。里琉摸了摸鼻尖,似乎也染上了这忧伤的情绪。
“说不定打电话来的人也不是真正的狗主人呢。”里琉笨拙地说着,也清楚这话根本不能被称作是安慰,但她也只能说出这样粗糙的话了,“总之还是先确认一下嘛……狗的事情,你们比我更了解,就由你们来和对方沟通吧,可以吗?别怕,我会在旁边听着的。”
虽然她估计也说不出什么很有价值的话就是了,她可不是那种擅长和他人沟通对话的成年人。
对于里琉的提议,两个小孩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惠始终没有给出什么回应,只是低头看着大狗甩来甩去的尾巴,想要再摸一摸这一大团的毛茸茸,可犹豫了很久,依旧没有伸出手。
许是看出了他的小小心情,津美纪主动告诉里琉,她可以和自称是狗主人的那人聊一聊。
“好的好的。那你们稍微等一会儿好吗?我先去拿下手机。”
速速取回手机,围坐在茶几旁,三人与一狗各自占据了长桌的一条边沿。手机摆在正中央,拨号界面已经输入了电话号码,却迟迟没有人按下屏幕下方的通话键。
对方会是怎样的人呢,男性还是女性,年轻亦或是苍老?电话接通之后,对方说出的第一句话又会是什么?这些全都是未知数,是在按下绿色的小听筒图标后才方可得知的。
如此想来,拨通电话这一简单的工作简直像是被赋予了天大的重责,也难怪没人敢轻举妄动了——至少抱有此番念头的里琉是一点也不想打通这个电话。
在长久的沉默之中,手机屏幕一点一点暗了下去。在彻底息屏之前,里琉戳了戳屏幕。
她确信自己不会碰到通话键,为此还特地按在了靠近屏幕边缘的位置,可还是奇迹般地按拨出了电话,巧合得像是灵异事件了。她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啊,不好意思。”
里琉有点呆住了,下意识地想给自己先辩解一句。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就是拨出去了……”她慌张地动着手指,飞快地说,“要是你们觉得还要再做会儿心理准备的话,我现在就挂断!”
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两毫米的高度,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有需要,她就会立刻按下挂断键。
听着这话,津美纪和惠同时抬头看向了她,就连大狗也向她投去视线,目光中透着困惑不解,似乎没搞懂为什么里琉会说这种话。
被他们这么看着,里琉更觉得紧张了,心跳夹在公放的通话声中,一个短短的间隔之间便鼓动了好几下。
“那个,我其实是不知道怎么用这种手机打电话来着?”津美纪害羞地笑了笑,“我也不好意思直接说,还想着是不是要让里琉小姐帮忙打通电话呢。”
“……这样的吗?”里琉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小朋友安慰了。
“是呀。”津美纪认真一点头,“因为智能手机实在是太厉害了,我还一点都不会用呢。”
津美纪这么说着,毫不在意露出自己的短处。惠也悄悄在旁边点着头,看来他们刚才迟迟的无所作为并非是里琉所想象的紧张与不安。
真正在不安着的,也只不过是自己而已。
里琉扯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没想到自己还比不过两个小朋友,实在丢脸。
来不及想更多,电话终于被接通了,传来一声迟疑的“喂”。
不年轻,也不算苍老,说话的腔调听起来像是略有些年纪的中年男人,自称姓蒲村——正是最让里琉觉得棘手的年龄段与性别。她默默往后仰了仰身子,与手机听筒拉开了一些距离,把注意力更多地转移到了与狗主人对话着的津美纪的身上。
尽管这场对话是完全依托着看不见的电波所维系起来的,津美纪却依旧是一副认真的模样,坐得分外端正,时而会附和着对方的话点子点头,仿佛对方就在茶几的另一侧似的。
而伏黑惠,他则是微微侧着头,让耳朵尽量靠近听筒,同样也听得认真,还不忘抱住身旁过分激动的狗,以免它欢快的脚步声暴露在电话的另一头。过分认真的他,总是会无意识地拧起眉头,只为不错过对方的每句话中的每个字。
出于谨慎,津美纪问了蒲村先生许多事情,除却像是狗狗的脚掌的颜色和名字年龄之类的基本问题以外,甚至还“刁钻”地问起了它体型与体重。惠也时而会插一句嘴,添上更多了疑问。
这些问题,蒲村先生基本都回答出来了,尤其是在说出它的名字时,大狗兴奋得仰天嚎叫了好几声,迫不及待往手机的方向冲。如果不是有里琉揪住它的后颈皮,单靠惠的力气,估计都会被它给拽走吧。
至于那些纯属细枝末节的小事,蒲村先生总是会先想一想,而后叫来妻子一起思索。于是到了最后,便变成了伏黑兄妹与这对中年夫妇的对话了。里琉也乐得置身事外。
毕竟,她既想不出刁钻的问题,也无法回答出来。况且两个孩子同老夫妻之间也聊得顺畅,她还不如继续做场外观众呢。
根据这些问题看来,这对夫妻大概就是大狗的真正主人没错了。他们似乎也担心津美纪和惠会不相信他们的说辞,还提出可以把以前和狗拍过的合照用邮件发给他们。
据住在群马县的蒲村夫妇所说,这只被取名为太郎的大白熊犬,是前年远嫁国外的女儿在婚礼前送给他们的礼物,几个月前因为有施工队在自家后院装修而被吓跑了,一直也找寻不到踪迹。取的名字又太大众了,呼唤一声,周围起码能跑来十条叫做太郎的狗。
在周围找了好久,甚至也去周边的城市寻过,却怎么也找不到太郎。就在几乎放弃时,住在川崎的朋友告诉他们,在街上看到了与太郎很像的狗狗的海报。看到海报的那一刻,她们立刻就断定,照片上的正是自家走丢的狗没有错。
他们也没想到,自家的狗居然能从群马跑到神奈川。幸好没有跑到更夸张的关西地区,否则怕是要找不回来了。
“所以呢……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明天就来接它吗?”
他们迫不及待的,但也没有忘记与他们正在对话的只是两个小孩而已。
“当然了,这个是很重要的大事,你们决定起来会很吃力的。你们家的大人在吗?”
“在的在的。”
都被点到了名,她可就不能再作壁上观了,硬被拉进了对话当中。
先是循例寒暄了几句,堆叠出一大堆的敬语,让人只觉得痛苦。许是她的声音或是语调太过年轻了,对方忽然问道,她是不是这两个孩子的姐姐。
“我是他们的……呃……”
让人纠结的问题,也是里琉难以回答的。在短暂迟疑的几个瞬间,她想出了很多词,但她无法将其中的任何一个说出口。
“姑且。”她略显迟疑,“算是他们的监护人吧。”
恰在说出这句话时,真正的监护人甚尔先生推开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