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疑虑

可能是虚晃的错觉——但大概率不是——总之,甚尔觉得,自家的两个小屁孩同他的有钱老婆,关系似乎变得挺不错了。

最初察觉到不对劲,是从某一天早上发现,他们三个人突然一起去遛狗了,只留下他独自在家,甚至都没有给他抛来任何的邀请,自顾自地就一同出门了,回来的时候还都是笑嘻嘻的,不知道是聊到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都不乐意说出来让他也笑一笑。

让甚尔相信这番和谐并非错觉的另一佐证是昨天,他发现惠和津美纪借走了里琉的照相机,说是学校布置的实践作业需要拍些照片打印出来,甚尔却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估计大概是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发生的吧。

如果不是已经消除了一定的距离感,这两个拘谨的臭小孩估计是肯定不会轻轻松松地问里琉借东西的,尤其是照相机这种贵重的电子产品——至少也得有自己在场才会有胆子嘛。

甚尔暗戳戳这么想着,莫名充满了身为父亲的自信,当然也有可能是不自信在作祟。

实不相瞒,打从一开始甚尔就没有奢望过里琉会和惠与津美纪打好关系。

他直觉觉得,里琉就是那种谁也不喜欢,也不容易被什么人轻易喜欢上的性格。最初他的婚(骗)姻(钱)计划之中,也压根就没有设计过“让妻子和孩子们美好相处”这种无聊的烂俗环节。眼看着钱还没有骗到手,他的“目标”却先和自家孩子速速打好了关系。

尽管这也算不上是桩坏事,甚尔心里还是难免不爽。尤其是当他看到银行账户的余额时,这份不爽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了。

以眼下的存款来看,他与禅院家二十亿的债务,现在大概已经可以偿还1%了。多么伟大的第一步呵!

还真是要多亏了他每个月省吃俭用,把里琉小姐给他的一大部分零花钱投进了风险理财之中——简单来说就是赌博赌输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不能再悠悠哉哉了,骗钱计划必须立刻着手进行,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浪费了。

无论里琉这个笨女人的全部身家值不值二十亿,当然值这么多就最好了,就算不是,他也得赶紧骗一票走人了。他可不要沦落到卖掉自己的宝贝咒具的倒霉下场。

如此看来,里琉和他家孩子的良好关系就绝对是最大的障碍了。他可不希望最后离婚的时候两个小孩不情愿地闹——虽然这种可能性好像也不太可能实现。

甚尔不爽地从自动取款机的卡槽里抽出银行卡,胡乱塞进外套口袋,用肩膀顶开ATM室的小门,点燃了一支烟。

烟草烧出鲜红的色泽,燃尽的灰随手抖落在人行道上,浮起的烟雾被风一吹便消失到了不知何处,尼古丁刺鼻的味道依然残留着。甚尔拍拍外套,暗自希望风没有把这股气味吹进织物的缝隙里。

前不久,里琉对抽烟的他摆出了一副很嫌弃的表情,虽也没有明说不喜欢烟味,但那神情已经说明一切了。

计划尚未成功,他多少还是要多顾忌顾忌她的脸色。她不喜欢的烟味,当然也不会让她闻到。

这支烟只抽了一半,他便丢掉了摇头,径直往家走去,继续思索着他的骗钱计划,希望寻找到一个最为合适的着手点。

他想了很多,意外发现短暂的数月婚姻生活竟然也有如此多值得回忆的地方。零碎在数月之间的异常也在此刻积攒了起来,摞成庞大的雪球,在思绪的原野间翻滚着。

对于贴海报的那个夜晚,她所有莫名其妙的表现,甚尔始终心怀疑惑。

先是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用反问搪塞自己,俨然一副心虚的罪人模样;而后又自顾自地开走了车,说是去找东西,却离开了整整半小时,还是和两个小屁孩一起回来的。回来时,她脸上什么心虚表情全都消失了,不自觉翘起的嘴角怎么看都像是心情极好,但在与他视线交错时,还是会略有躲闪。问她东西找回来了吗,她也只是只字不提,用笑容把他搪塞了过去。

后来他问过惠,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惠也是回答得含含糊糊的,说是她中途因为有事离开了一小会儿,不过还是依照约定回来了。

……啊,是了。好像就是从那一天开始,里琉和两个小屁孩的关系愈发好起来了。

因为“突然有事”而离开,这个理由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她似乎总有很多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甚尔想起了她那没有香水气味的毛衣,与不含酒精的吻,甚至是她说话的语气腔调和为人处世的态度,所有一切都很诡异。

她不太像个正常人——这绝对不是什么辱骂,只是纯粹的评价而已。

想了想,甚尔还是觉得他很有必要再了解一下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

低头瞄了一眼手表。正好,惠和津美纪就快放学了,可以顺路接他们回家,顺便再问问他们那晚的具体情况究竟如何。

上一次去学校是什么时候,甚尔已经有点想不起来了。在旧街区弯弯绕绕走了好几圈,他才总算是跟着放课铃的声响找到了他的目的地。

小朋友们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地从教学楼里跑出来,一波接着一波,倒也显得格外热闹。甚尔没有想到,这所小小的学校居然也有不少的学生,想要在里面找到自家孩子,属实不是什么容易的工作。

不过他知道,惠从来都不是什么喜欢蹦跶的小孩,津美纪也已早早过了如此活泼的年纪,所以那些蹦跳不停的小孩,甚尔根本都不需要去留意。

无聊地盯着这群小孩子们看了三五分钟,甚尔就觉得没有意思了,索性靠着行道树发起了呆。反正校门口也有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大人而已,惠和津美纪肯定一眼就能看到他了。这可比他独自大海捞针轻松多了。

就这么百无聊赖地站了半个钟头,学校里的小朋友们似乎也已经走光了,只偶尔有几个学生单独走出校门。原本与甚尔一同等待着的大人们,也都找到了自家的孩子,仅留下他依旧停在原地,等着自家孩子找到他。

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甚尔不由得怀疑,惠和津美纪是不是刚好与他错过了——要不然就是还在学校里磨磨蹭蹭。他当然更倾向于相信后者。

为了贯彻他的“信念”,他又无聊地等了十分钟,然而依旧是什么也没有等到。

他等不下去了,就算两个小屁孩还留在学校里,他也没有更多的耐心和心情耗在空等上了。他转身离开,慢吞吞走回了家。

打开家门,甚尔第一眼便看到了整齐摆放在玄关处的两双小小的运动鞋。看来他的四十分钟等待是完全白费了。

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不等了。四十分钟都够玩好几把小钢珠了。

甚尔小声咕哝了句抱怨话,随手把钥匙丢在桌上,一不小心踢飞了里琉的毛绒绒拖鞋。实在懒得捡回来,他索性又把飞走的拖鞋踢回了原处,似乎没有看到两只拖鞋已经叠在了一起。

距离区役所下班还有一刻钟,这会儿倒也挺适合问一些不希望被她知晓的话题。

甚尔径直走向惠的房间,推开了门,慢慢吞吞地踱步到他的身旁,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摆出一副关切的模样,好像当真很在意惠的作业做得如何似的。

维持着这幅姿态,甚尔问道:“我今天放学的时候来学校接你们了,你没看到我吗?”

惠眨眨眼,蹙着眉头,认真琢磨了一会儿,随即摇了摇头:“没有注意到你也在。”

“好吧……无所谓了。”

甚尔不快地撇了撇嘴,低下头,从立着摆放的几本书中随意抽了一本出来,随意翻看了几页,意外发现这本书里居然全都是文字,连一张插图也没有。

这小子的阅读水平居然都已经进步到了这种程度,甚尔完全都不知道。

“说起来。”甚尔随手把书放在了桌子的一角,“今天作业多吗?”

直接切入正题未免还是显得太过突兀了些,甚尔决定再迂回曲折一下。

惠摇了摇头,小声多了一句“不多”,视线盯着桌角的书看了好一会儿。

“这样子啊?蛮好的。”甚尔绕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对了,之前里琉不是带你和津美纪去贴海报嘛,那天晚上你们回来得挺晚的,具体是发生了什么来着?”

他觉得自己的语气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平和了,但还是勾起了惠的疑惑。

伏黑惠抬眸瞄了瞄他,伸长手臂把桌角的书拿了过来,放回到原处,小声嘀咕了一句:“上次你已经问过这个事情了。”

“我忘记你上次是怎么和我讲的了。”

“哦……”

尽管是如此蹩脚的理由,还是成功让伏黑惠信服了。他把之前的回答又重复了一遍——依旧是那个精简的仿佛有所遮掩的版本。

这可不是甚尔想听的。

甚尔一手撑着桌子,指尖敲打在桌面,发出规律的钝钝声响。

“她有说是因为什么事情要离开吗?”他追问道。

“我也想不起来了。”惠抿着嘴,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好像是工作上的事情?”

熟悉的借口,对此甚尔也不觉得意外。

“那她有说是什么工作吗?”

“没有。”

惠果断地摇了摇头,看来她完全没有和两个小孩提过这种事。

毫无收获,这也算是意料之中了。但甚尔还是不甘心地又带着同样的问题走进了津美纪的房间,得到的答案也是和一样的。

疑惑当然不会就此没有驱散,反而被激发得更加膨胀了。藏在“工作”这一借口之下的真相会是什么,大概率不会是出轨或是找小白脸,但是否会成为他谈价的筹码呢?

他甚至有些好奇起来了,心情大好,仿佛已然看到了账户余额二十亿日元的美好光景。

触手可及的二十亿在关门声响起的那个瞬间消失了踪迹。甚尔立刻让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他快步走到玄关,倚靠着墙边的五斗橱,露出小白脸特有的谄媚笑容。

“回来啦?”

弯腰解着鞋带的里琉费劲地抬起头,疑惑似的瞟了他一眼,迟疑了几秒,才磨蹭地回了声“嗯”,无论是神态还是眼神都像是在说,为什么要问她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纠纠缠缠的鞋带才解开了一半,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匆忙站直身,平衡感险些因此而崩塌,整个身子左右摇晃了好几下,才总算是站稳了。

她后退了几小步,背过身,缩在玄关的角落里,接通了电话。

她的声音很轻,说话的口吻也像是自言自语的嘟哝。甚尔没能听清她究竟说了点什么,当然也听不见电话那头的声响。来电人的名字,他也没有机会看到。

于是他侧着身子,视线盯着天花板,佯装出一副浑然不在意的姿态,余光留意着里琉的一举一动。

她的小动作比平时多了许多,时而摸摸外套扣子,一会儿又把手放进了口袋里,似是透着不情愿的踟蹰。尽管不能看见她的表情,但甚尔还是注意到了她飘忽不定的目光。

大约几十秒后,这通电话便结束了。她收起手机,弯下腰,把解开的鞋带重新系起。

“你要出去吗?”

“嗯……对的。”里琉迟钝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随即扯出笑容,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慢吞吞地说着,“工作上的事情,我晚点回来。”

“这样啊——”

甚尔意味深长点了点头,也对她笑了笑,没有说更多的什么了,只叮嘱她记得早点回家。在她出门之前,他还难得的与她挥手道别了。

当她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楼道之间,甚尔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纸币给了津美纪。

他说,自己马上要出去办事,这是给她和惠的晚餐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