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恍然
意料之外——或者也可以称作是情理之中,五条悟再度说出了这个称呼,让这一切都变得像是最最劣质的搞笑桥段。
里琉低垂着眼眸,垂落的额前发投下细碎的影子似乎遮住了目光。她的神情平淡得近乎宁静,已不会再为他的称呼有任何一丝的动摇了。
“我现在叫做伏黑里琉……”
她低声地念着,话语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在心想着,自己确实还是很有必要将这些话向五条悟重复一遍。
“我的名字是伏黑里琉,希望您下次不要再说错了。”
“伏黑。啊——听着有点耳熟,在哪儿听过来着?”五条悟仰头盯着街灯,在思索着什么似的,悄然扯着嘴角,仿佛饱受困扰,其实早已想起了这个姓氏,“不过,这个名字怎么和你上次告诉我的不一样?……哇!”
像是有了什么大发现似的,他忽然叫了起来,握住她的左手。
这番无礼的动作实在太突然,里琉来不及躲开。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紧紧攥住了。
“不是吧,你都已经结婚了吗?可是我没有收到过你寄给我的请帖,这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着的五条悟,语气不知该算是艳羡还是嫉妒,总之充满了刻意感,轻捏着她的无名指,专心端详了起来,仿佛她的手指是个什么新奇的小玩具。
今晚他各方面的演技都透着蹩脚,假得都不像是记忆中的那个五条家的天才了,包括此刻吃惊的表情也过于不自然。
里琉知道,这家伙一定很早就已经发现了戴在她无名指上的戒指,能看穿一切的六眼当然也早已将这枚戒指的边边角角全部看透,根本不需要故意把自己的手指凑近他的眼前这般打量。她之所以会直到这会儿才如此刻意地点明这事,绝对只是为了扭转刚才的话题罢了。
真是低劣又幼稚的无聊手段,这倒确实是像他了。
里琉不屑地想着,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难受,想要抽回手,却听到他低声笑了几声。
“其实你没有真的结婚吧。”
大侦探悟先生高谈阔论地说起了自己的见解,分外得意的神情。
“肯定只是又改了姓而已啦,我家亲爱的小琉才不会不告诉我就结婚的。不过说句实话,你要是结婚了的话,我会很伤心的——所以,话说回来,这枚戒指还挺眼熟的。不会就是很多年前老爹弄丢的……”
不想听到的话语堆砌了太多,里琉的忍耐彻底触及到了极点。她用力抽出手,骨肉摩擦的疼痛一时也变成了无物似的。她将左手背在身后,攥成拳头,戒指圆润的边缘却将指节硌得钝钝生疼。
“原来你是受了他的嘱托,来寻回戒指的吗?”她发出一声冷笑,“烦请转告他,这东西我是不会还给他的。”
“和那个老头子没关系啦,我估计他早就已经把自己丢过什么东西给忘记了。”
“是吗?”她讥讽似的挑着眉,“我想也是,他怎么可能记得住。再问你一次,你是为了什么才来到我面前?”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嘴角噙着的弧度竟很像是在笑。
“这个问题一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回答过了哟,小琉听得太不认真了。”他那奇奇怪怪的亲昵称呼改口得好快,“因为我的运气很好,所以今天才能遇见你呀~”
“鬼扯。”
“是真的啦,就不能相信我一下吗?”
你这家伙说出口的任何一句话都不能信。
里琉暗自在心里嘀咕着,并未把这话说出口。她知道的,要是被他听见了这句话,一定会引发更多不必要的对话的,而这是她最不希望的展开。她也不想再和这家伙共同呼吸同一片空气了,只想赶紧离开。
她默默戴上了卫衣的帽子,用力扯扯边缘,让帽檐能够盖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径直走向停车场。尽管棉质的布料并不能阻隔外界的所有声音,也无法彻底遮挡住五条悟蹦跶在自己身旁的身影,里琉还是无比庆幸出门前选择穿上了这件带有帽子的衣服。
“不管怎么说,至少也应该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嘛。”
五条悟笑着挥了挥手里的手机,亮起的屏幕伴着他的晃动在昏暗的小巷里划出一道亮色的弧形。
“我还是想更多更多地见到小琉的哟!”
他的手机是上个月才新上市的最新型号,和里琉的是同款,就连颜色也是一模一样的白色。
真是太膈应人了,里琉浑身难受,默默捏紧了口袋里的手机,暗自希望这个精妙的人造机械现在最好别发出任何动静。
同型号手机的存在,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最大尴尬,她一点也不想在五条悟的面前拿出手机,更加不想把自己的联络方式留给他——不过她本来也不打算这么做就是了。
当然了,她可以发誓,她绝没有在关心五条悟的手机,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就看清了,纯粹是意料之外的发现而已。
“所以小琉的手机号码和邮件地址是什么呀?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不要。”
对着莫名兴奋的五条先生,里琉毫不犹豫地浇下了一瓢冷水,瞬间浇灭了他过分的热情。
“哎呀。”他叹着气,摆了摆手,像讨厌的亲戚家长辈,“别老这么凶巴巴的嘛。”
里琉懒得回答他,但终于是抬起了头,当然不是为了看五条悟。
她只是在看距离目的地还有多远罢了。
倘若知道今天会碰见这么个讨人厌的家伙的话,她就不把车停在角落的位置了。感觉自己已经忍耐了他好久,可是离车还是有百余步。
还要忍受五条悟一百步的念叨,真烦。
她掏出车钥匙,用力摁了好几下,车灯这才迟钝地闪烁起亮光。
“你求我的话。”她生硬地说着,加快了脚步,“我会再考虑一下。”
“真的吗?那就求求你啦。”
“不够诚恳。”
“啊——”他双手合十,清脆的啪一声,无比虔诚的模样,当然话语毫无虔诚,“求求了!”
里琉拉开车门,飞快地钻进了驾驶座,单手扣上安全带,启动了引擎。
“但是我拒绝。”她不满地对他指了指后面,“让开点,不然撞死你。”
很难得的,五条悟居然把她的话听进耳中了。
他非常配合地后退到行驶轨迹之外,对着后视镜,向里琉挥了挥手。
“那拜拜啦,下次再见~”
从主驾驶的角度看去,后视镜里同时映出了五条悟与里琉,并不相似的彼此。
里琉迟疑了一瞬,踩下油门,疾驰的声响撕扯着耳膜。
不会有下次的再见的。她想。
似乎临近深夜了,本就冷清的街上完全变成了空空荡荡。她努力保持着限速线下的最高车速,却总是一不小心踩重了油门,整辆车几乎像是要飙出既定路段。
车载收音机响起了整点报时,报出的时间轻巧地从里琉耳旁掠过,里琉根本没有听清。而后是无聊的对话节目,主持人尖锐的说话声吵得人心烦。
她狠狠一拳砸向收音机,声音消失了,耳旁却依旧被细碎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纠缠,聒噪不已。
想要捂起耳朵,但这样就不能开车了,她只能继续忍受着。游荡的思绪在乱走,她不敢看向后视镜,哪怕这面镜子并不会再映出那副早已与自己不一样的面容了。
上次见到五条悟,是她离家的一年之后。他主动寻到了藏匿起了所有踪迹的自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眼前,让她和他一起回家。她拒绝了。
整整八年后的今天,他以近乎同样的方式,再度出现了。
他究竟是如何找到她的,里琉始终想不明白。明明沉默了八年,却偏要在这种日子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无法找到答案。
只是想起他的眼眸,想起他的目光,她就抑制不住地发抖,繁杂的情绪开始作祟,让她只想要从他的视线之中逃离。
不想见到他,也不想被他看到。
不想被他看到这样的自己。不想。
闪烁着黄色的信号灯倏地转红,疾驰的车已经来不及停下了,里琉这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口。无意的违法行为让她陷入了最僵硬的尴尬境地,只好将错就错,她急忙转弯,又匆匆回正方向。从挡风玻璃前飞快掠过的街灯映出了方向盘上湿漉漉的手印,她愣了愣神,大脑也随之空白了一瞬。
忘记擦干净手了吗?在车里留下了血迹吗?
可是她记得,她早就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也封好了塑封袋,不应该会有血的。
里琉把住方向盘,努力让视线保持在道路上,慢慢垂下手,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座椅下面的纸巾盒推到近处,而后猛抽了好几张,飞快地拭过方向盘的每一处。
匆忙之间被揉皱的纸巾,即使擦拭过了许多遍,依旧是干干净净的。放在副驾驶座位上装着血雨衣和匕首的密封袋口依旧紧紧地咬合着,没有漏出任何一点什么来。
里琉稍许安心了些——但也有可能这只是错觉罢了。
她就近停下车。带着血的玩意儿放在副驾驶座,害得她不得不去担忧车被弄脏。还是丢到后面去吧。
随便找个购物纸袋,里琉把一整个密封袋都塞了进去,放在后备箱的角落里。这一连串随意的动作,差点弄碎了这脆弱的纸张。
重新回到驾驶座,里琉不自觉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内心似乎没有那么的杂乱了。
是了,自己的不安肯定都是那袋东西的罪过。现在它不在眼前了,她也没必要再产生没有必要的情绪了。
至于刚才的手印,许是她看错了什么吧,或者只是汗渍而已。
重新启动车子,里琉终于能够控制好速度了,平稳地开回了家。一打开门,就看到了蹲在沙发旁扯着狗耳朵的甚尔。
不用想,也不用问,甚尔先生一定会说,是狗缠上了他。
里琉当然没有力气多问他什么。她连一句简单的“我回来了”也没力气说,慢吞吞地脱下风衣,随意一抛,倒是精准勾住了衣架的其中一个勾子,扯得整个衣架都晃荡了一下,在地上砸出啪嗒的声响。这声音让甚尔抬起了头。
“哟,回来了?”
他松开毛茸茸的大耳朵,走近身旁里琉,低头吻了吻她。这番例行工作,他已经做得相当熟练了,甚至能够分出心来打量她空空荡荡的身后。
“惠和津美纪呢?”
“……哈?”
听着甚尔的这句询问,里琉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莫名有些不爽,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他质问了似的。
在这丝没有来的不爽浮现在脸上的前一秒,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今天本来的计划好像是带惠和津美纪一起去贴海报来着。
然后海报贴到了一半,他们就……
里琉差点叫出声来,心虚的目光四下乱瞟,恰好扫过墙上的挂钟。
距离她驱车离开蛋糕店,恰好一小时二十分钟。
而现在到家的,只有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