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海报
伏黑里琉站在町内会大门旁的告示板前,低头看着告示栏最下方的海报,视线与海报之间数十厘米的高度差让她看得费劲,脖子都开始酸痛起来了。
这张勉强用四五个大头钉固定在告示板最下方的手绘海报,画着一只狗,不得不说画工算不上太精湛,里琉一度在“这画的是猫还是狗”之间纠结了好久,最后还是靠吐出的长长舌头才确认了这个毛茸茸的小动物是狗才对。
在画的下方写了几行字,不过这纸有些皱了,看不清究竟写了些什么,当然里琉也不怎么在意这些文字,毕竟真正吸引了她的并不是不是海报的内容,而是它此刻的模样。
海报固定的位置实在是太低了,一大半部分都垂在了板子的下方,风一吹过便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大半张纸都被风拉扯着,大头针钉住的地方已然扯出了松垮的洞眼。
也正是因为这阵不自然的响声,里琉才察觉到了这张位置奇怪的海报的存在。
虽然平常每天上下班都会经过这块告示板,但她从来都无心关注板上的内容,所以自然也不知道这玩意儿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如此尴尬地出现在告示板上的。不过看这海报垂下的下半部分已经被风吹皱得仿佛被什么人狠狠揉作一团又摊平似的模样,估计也已经在告示板上摆了一段时间了。如此想来,肯定已经被不少人看到过了。
明明都看到了这张海报的惨淡模样,还不帮忙把它固定到告示板更高一点的位置,真是一群坏心的大人啊。
这么想着的里琉无动于衷地转身离开,完全没有对海报做什么,也没有意识到她正是自己所设想出的那种坏心大人。
走出了几步,她又折返了。当然这可不是她的良心发现,只是突然想起了海报上的那只狗——如果那画的确实是狗的话。
她总觉得那只狗挺眼熟的。
再度细细端详海报上的图画,这次她基本可以确信这就是只狗没错了。大耳朵垂在脑袋两侧,浑圆的小眼睛比粉色的鼻子还要小一点,笑似的吐着舌头,躯干部分稀疏但存在感极强的长线条,似乎是说明这只狗是长毛的品种。
这堆描述拼凑在一起,里琉总觉得有几分莫名的熟悉感——这熟悉感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恰在里琉努力搜寻着记忆时,轻柔的傍晚晚风拂过,吹动了她鬓边的碎发,也吹起了海报的一角,稚嫩的文字映入她的眼中,虽然在短暂的一瞬后风便停息了,但也却足够让里琉看清海报上所有的内容了。
简单来说,这是一张寻主启示。
内容大致是说,在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处捡到了一只白色的大狗,如果这是你在的宠物狗,请到多摩区街心公园,“我们”和狗会在每天下午的四点半到五点半等在街心公园右侧景观步道的长椅那里等待你。
里琉想起来了,这些描述和自己家里那只被伏黑惠捡回来的狗简直是一模一样。
不过手绘的图画和真实的那只狗,确实存在着那么一点出入。
配上这稚嫩文字的描述,以及最近这段时间每天晚上都雷打不动固定时间遛狗的津美纪和伏黑惠,里琉几乎可以确信,这张海报就是这两个孩子张贴的了。
“唉……”
里琉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她记得伏黑惠说过,无论如何都想帮那只狗找到原本的主人。至于具体要怎么做才能实现目标,惠和津美纪在这件事上倾注了怎样的努力,她其实从来都没有在意过。
也不是缺少关心,她只是没有把这件事纳入自己的关注范围之中罢了,自然而然地就忽视了这事的存在。
但现在既然看到了,就很难再继续保持不关心的状态了——更何况,这张海报从内容到张贴方式都太蹩脚了,真的没办法不在意啊。
稍稍犹豫了几秒,她取下了海报,折成四折,塞进口袋里,带回了家。
“这是你们做的海报吗?”
赶在遛狗前的空隙,里琉把海报摊开在了津美纪和惠的面前。
两个小孩认真地盯着海报看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大概他们也没想到这张海报居然已经变成这样了。
“海报上面只有画,没有狗的照片,就算是自己的狗,也很难认出来吧。”里琉嘀咕着,垂眸看了一眼海报,“而且,留个电话更方便吧?”
伏黑惠倏地红了脸,想也不想地从里琉手中抽走了海报,飞快藏在身后,不知是不是羞怯在悄然作祟。”
“我们没有可以拍照的东西。”津美纪替他回答了,“本来是想留家里的电话的,但担心会吵到您,所以就……”
里琉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对了,你们还没有手机来着。”
难怪要用这么古早低效率的见面方式了,原来是被通讯方式限制了呀。
“那么,”里琉几乎是想也不想的说,“在海报上面写甚尔的电话吧,反正他没工作很闲的。不管怎么说,想要找到主人的话,还是要有联系方式更好一点。”
坐在餐桌一角,天还没有黑就已经开始喝起酒吃花生且完全没有(也完全不想)加入这个话题的甚尔先生,存在感瞬间从零提升到了百分之百。
夹起半颗花生丢进嘴里,甚尔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总觉得里琉刚才的话里带着刺,显然是在嫌弃身为无业游民的自己——虽然无业游民的身份的确是事实没错,以及里琉并无嫌弃的意思仅仅只是不太会说话而已。
对于这只狗,他自认是一点也不在意的,当然也不会因为它是被儿子捡回来的而平添一些亲情滤镜。能让它待在这个家里,已经算是他最大的让步了,还要让他掺和进和这只狗有关的烦人事儿里,他心里当然是千百万个不愿意,但就在说出“拒绝”的前一秒,他的脑海中飞速地掠过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假如他说他不愿意留电话,肯定会给里琉留下“毫不在乎孩子想做的事”的印象,如此一来不就和自己好不容易树立下的好爸爸的形象冲突了吗?这可就危险了。
那么退一步,如果回答说自己很忙没空接电话的话……也许那个笨女人会怀疑自己平常在做的事情,说不定会因此克扣他的零花钱。这也是万万不行的。
思来想去,似乎只能加入到这件麻烦差事里了。
甚尔喝尽碗底的最后半口酒,扬起做作的笑容,果断回答了一句好,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里琉身后的惠后退了几小步,吃惊的表情仿佛见到了鬼。
“不过。”伪装的大度坚持不了几秒,甚尔忍不住嘟哝了一句,“你们可真是为那只狗费尽心思了。”
里琉想也不想地戳穿了他:“甚尔先生是在嫉妒吗?”
“哈?”他倏地坐直了身子,一脸不快地瞪着里琉,恶狠狠的表情几乎像是快要把筷子咬断似的,“我嫉妒一个畜生干什么?说到底我也不喜欢这只狗。”
“哦,好的。”
里琉耸了耸肩,不知是真的把他的拙劣辩解听进了心里,还是对他已经不抱信任了。
她的这番“回应”,甚尔可不喜欢。
“说起来,你前几天不是还骂我是狗嘛。”甚尔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这事儿我还没忘记。”
“是吗?我那天是在夸奖你。”里琉说。
“没有这种夸奖方式的——要是觉得我哪里做得好的话,还不如直白地给我一点物质奖励。”
“比如?”
“比如钅……”
差点就把自己的心声彻底暴露出来了。甚尔立刻收了声,把心眼藏了起来,转而开始思索起来最近倒卖也比较保值的玩意儿是什么。
黄金?白银?反正钻石一定不行,这块漂亮石头是一点也不值钱的。
他站起身来,笑眯眯地凑近里琉身旁,似乎是忘记自己才喝过酒,给了她一个充满酒精味的吻。
“等我想到了再和你说吧,不过奖励可不能忘记给我啊。”
“知道了。”
里琉嫌弃地别开脑袋,转身走进房间,翻出了一个落灰的数码相机,型号倒是很新,可惜也已经开始吃灰了。
她用衣袖摸了摸镜头上的灰尘,惊喜地发现居然还有足够的电可以开机。
“反正都要在海报上加上手机号了,干脆重新做一张带照片的海报好了。”她嘀咕着,向津美纪和惠摆了摆手,“把那只狗带过来吧,我给它拍张照片……另外如果你们有需要用照相机的话,直接拿就可以,我待会儿会把它放到客厅的柜子里。”
里琉不忘补充了这么一句,但不知道两个小朋友们是否真的听见了。此刻他们的注意力似乎已经完全被狗吸引过去了。
一连拍了好几张照片,几乎各个角度都兼顾到了。为了不影响遛狗,里琉便没有拍更多了,毕竟这几张也足够了。她反复翻看着照片,心想着海报的排版和内容,慢吞吞地走进了房间。
其实做海报也不该是她的工作,这份责任感莫名其妙就从她的心里萌生了出来。也有可能是想到了惠和津美纪会不好意思用她的照相机的可能性,但以她的自觉应该考虑不到这一层才是,所以应该还是责任感在作祟吧,明明她从来就最缺乏责任感了。
除却责任感之外,她的审美似乎也略有缺陷。这双重的缺陷直接导致了夜深之后她才勉强做出了一版看得过去的海报。
“真不该嘲笑手绘海报丑的……”
里琉自言自语地嘀咕着,用力按了按酸痛的肩膀。在电脑前坐了太久,消耗的时间变成了秤砣,差点压断她的肩膀。胃里也早已空空如也了,她拖沓着脚步走向厨房。
家里没有开灯,暗沉沉的,如同过去的每一天,熟悉的孤独感。恍惚间,里琉视线的余光捕捉到了一团挨得极近的黑色与白色。
仔细一看,那团白色是大狗,黑色正是伏黑先生——名为甚尔的那位伏黑。
也不知他是从什么时候就在这里了,盘着腿坐在狗的身旁,狗爪搭在了他的大腿上也丝毫不介意。他时而揪揪狗的大耳朵,又扯扯它的胡子,还会把手伸进嘴里摸它尖利的犬牙。这一切动作,狗狗似乎都不讨厌,甩甩脑袋反而很开心的样子。
里琉看呆了,连按摩着肩膀的手都停下了。
难以置信,简直难以置信——他不是说自己讨厌狗的吗?
“甚尔先生。”实在看了太久,里琉忍不住出声,“你在干什么。”
“呃……”
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里琉感觉到他僵硬了,看来是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暴露在她的视线下。
随即,甚尔立刻将手完全塞进了狗嘴里,拧着面孔,摆出一副吃痛的模样。
“不小心被狗咬了,正在努力挣脱!”
他像模像样地大叫着。
“啊——!完了,手,我的手!手要被咬掉了!”
大狗歪着脑袋,嘴角天然的弧度像是在笑。但究竟是在笑谁,似乎无从得知了。而里琉静静看着眼前的拙劣演技,内心出乎意料地居然毫无波动。
这个男人绝对是个傻子。
比如像是现在,在完全不需要他出现的时候,他总会黏着在自己的视线的一角,存在感强烈到根本无法忽略,恨不得他快点销声匿迹才好。
可会为什么总有那么几个短暂的——亦或是漫长的时刻,她又会觉得,他能够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她的眼前,是一件无比重要的的事情呢?
“甚尔先生,请不要这么幼稚。谢谢。”
“……哦。”